于是,廉颇立刻命令裨将赵茄率领的赵军前锋部队前往空仓岭设防,可刚到高平关下,便与秦军前锋部队司马梗(注1)部遭遇,两边开打。赵军猝不及防,被秦军围歼,赵茄战死,秦军进占高平关。与此同时,长平以南的界牌岭隘口也被突破,秦军纷纷涌入长平谷地,并趁胜对空仓岭后方的东鄣西鄣两处城堡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六月,二堡陆续被秦军攻破,四名都尉阵亡(都尉领一个“部”的编制,一共一万人)。
展开剩余97%四都尉的牺牲是值得的,趁着他们换来的宝贵时间,赵军已顺利退出空仓岭防线,在丹河河谷西边的光狼城(注2)等地加修了更多壁垒,死守不出。
王龁年轻气盛,打起仗来风风火火,他最讨厌的就是廉颇这种乌龟作风,好,你死守是吧,那我就攻坚!七月,王龁率军朝赵军的丹河西岸的壁垒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猛冲,赵国的弩兵没日没夜的在壁垒后面射啊射啊,却发现秦军好像永远射不完似的,一批倒了,更多批又冲了上来,就这么没几天,赵军的壁垒崩溃了,光狼城被破,两名都尉被俘,上万赵军阵亡,鲜血将筑垒的黄土染上了一片又一片樱红色。
至此,赵国已经损失了一名副将与六名都尉,十万大军也损失大半,赵王虽“怒廉颇军多失亡”,但也只得继续往前线增兵支援。看来这位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的廉颇确实不咋样,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连个新人王龁都打不过,实在误国不浅。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廉颇,如前所述,整个赵国对秦军的进攻都没有充分准备,这导致廉颇赶到长平时,已完全来不及布置防线,他只能以空间换取时间,用空仓岭与西壁垒这前两道防线的牺牲,来换取一个更完备的第三道防线,那就是丹河东岸壁垒防线。丹河河谷是一道极难逾越的天险,水宽谷深,东岸不仅有长平、泫氏两大牢固城邑,更有大粮山、韩王山两大制高点,视野开阔,可鸟瞰数十里丹河两岸,敌我动静,如指囊中,非常便于指挥。而在整个长平战场之后,赵军还修筑了一条长达120公里的百里石长城作为第三道防线,以实现多层次的纵深防御,并确保长平后方赵军粮道之畅通。
于是,当秦军推进至光狼城与丹河西壁垒一线,形成隔河与赵相峙的态势之后,王龁就没一点儿辙了。正如之前白起所言中,廉颇的战略很简单,那就是依托长平山河之险,像老鼠一般日夜不停的修垒打洞,然后躲在上面射箭,跟秦军玩儿打仓鼠的游戏。面对这大河高山坚垒,王龁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冲不上去。
结果这一耗,就是一个多月。随着战争的持续,秦赵双方都不断往前线增兵,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双方都不堪其苦。最恼火的就是廉颇了,他对自己手下的情报系统真是失望透顶!如果此战自己能够提前得到秦军将大举进犯长平的情报,那么自己就可以提前抢占高平关与界牌岭险隘,据险布防,那么赵军就可以用少量兵力将秦军堵在长平谷地之外,然后就可以有足够的兵力“因战地之利,为无穷之奇”(兵书《草庐经略》),进而“绝其粮道以饥之,劫其营垒以挠之,捣其巢穴以牵之”(兵书《投笔肤谈》),总之多得是办法搞秦军,等到时机成熟再发动反攻,可予敌致命一击。
可如今两大险隘一丢,赵军就必须将兵力铺开在长达三十公里的丹河河谷防线,需要大量兵员与秦抗衡,这就不仅使廉颇可打的牌少了很多,且严重加剧了赵军后勤紧张。但廉颇又能怎么办呢?他只能不断找后方要兵要粮,与秦比拼国力打消耗战,至于转守为攻,乃至全面反击,那是想也不要想了。当然,秦将王龁也不堪其苦,每日都亲自来到河边挑战,但廉颇就是不出战,死也不出。
“廉颇老匹夫,有种你给我下来,咱俩真刀真枪来个一决胜负。每天就知道挖坑修垒,你是耗子啊你!”
“王龁小儿,有种你攻上来啊,要是不敢,就赶紧收拾包袱回老家吧!上党与你无缘,此乃天意,强求不得啊!”
他们小俩口在这里整天吵来吵去可不要紧,却急坏了他们的后台大老板,秦昭襄王和赵孝成王两个公公婆婆!
首先着急的是赵孝成王,几个月前他还做着飞来十七个城池的美梦,一转眼事情竟急转而下,廉颇丢城丢地损兵折将也就罢了,关键是他手里数十万军队嗷嗷待哺,每天消耗的口粮都在二三十万斤上下,那么一个多月是多少?上千万斤的粮食,天文数字!
如前所述,赵国农业根基本就不如秦国,一打消耗战,更是捉襟见肘,在这种情况下,赵王只得四处从他国高价购入粮食,就这,还得求爷爷告奶奶,真是太惨了。
不行,这仗不能再打了,讲和吧,干脆跟秦国瓜分了上党,这个结果似乎也是不错。
此议一出,立刻遭到了丞相虞卿(注3)的反对,他说:
“和与不和,主动权在秦;秦必欲破赵之军矣,虽往请和,秦恐不听。不如发使以重宝附楚、魏,楚、魏受之,则秦疑天下之合纵,和乃可成也。”
虞卿说的很有道理。任何谈判,如果想要让谈判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就一定要让对方知道你有其他选择。你现在一门心思求和,完全没有后路,人家秦国肯定要拿捏你啊。其实秦国也怕赵国合纵,人赵豹老叔之前就分析过了,以赵国一国之力,绝无可能在一场消耗战中单挑打赢秦国,赵国唯一的机会,只有外交,只有合纵。只要韩魏楚合纵成功,并施展“围秦救赵”之计,突然向西进攻河内地区,断掉长平秦军的后路与黄河粮道;那么长平秦军进不能破赵,必粮尽而退,到时韩魏楚邀击于前,赵军追击其后,两面夹击,秦军必然全军覆没!而赵国必须让秦国明白这一点,谈和才有可能成功。
可是赵孝成王不听,他可能觉得,秦国这次并没有真的就想和赵国决一死战,几十万大军在外要吃要喝,赵国撑不住,秦国也好不到哪里去。既然双方都有和平的意愿,而我们却一面求和,一面合纵,倒显得我们没诚意,不妥,不妥。
我只能说,赵孝成王赵丹小伙子毕竟是嫩,这做人也太实诚了吧,唉!
于是,赵小丹最终还是派出了大臣郑朱,去咸阳城议和,大概意思就是说这举国之战伤身体啊,打到最后便宜别人哪,不如敬个礼握握手,咱俩还是好基友呀,上党分你一半,搞G2共治,爱相互分担,那个那个那个,如何?
赵国大使来求和了,那么秦昭襄王该怎么办?摆在他前面的似乎有两条路。
第一:接纳赵国大使郑朱,双方停兵议和。
第二:驱逐赵国大使郑朱,双方接着打。
若是我们来答这道选择题,不是选一,那就是选二了,不过秦昭襄王的脑部结构可跟咱们不一样,他两条路都不选,却独辟蹊径,开创了条第三路——接纳赵国大使郑朱,但双方还是接着打!
这可太黑了,秦明着厚待赵使,殷勤接洽,并且有意把这事向各国大肆宣扬,造成秦赵两国已经和解的假象,从而断了各国出兵管闲事、捅后路、占便宜的念想,以使赵国的处境更加孤立。
事实上,秦昭襄王在看到赵国撑不下去跑来和谈后,就已打定了主意,不撞南墙不回头,不把赵国给打趴下,绝不撤兵!
事情,也总要有个解决的时候,赵国在秦国北境始终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一天不除掉,秦昭襄王一天睡不了安稳觉,三十年前赵武灵王那个伟岸的身影,总是莫名其妙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如今赵国坚持不下去了就想割肉离场?没那么容易!你既然上了牌桌,我就必须让你光着屁股回去!
总之,这世上有秦无赵,有赵无秦,老秦人的优点,就是死磕到底!
当然,秦昭襄王也觉得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廉颇龟缩不出,赵王固然着急,秦王也不好过,这便好比两大高手比拼内力,就算秦国内力更强,能撑得久一些,但别忘了,这旁边还有五个武林高手虎视眈眈呢!这些人虽然现在不会出手,但一旦发现秦赵二国内力已将耗尽,难道他们还会坐在旁边吃瓜吗?
所以,秦昭襄王也着急啊,着急到了顶点,实在没办法,也只好回头再去找武安君白起了。
自长平开战以来,白起就像是个首发超级球星却被教练摁在了篮球决赛场下,虽然面不改色的观战,心内却早已按捺不住杀气,关键时刻,他将给赵国以致命的一击。
于是,长平之战秦国第二次紧急御前会议召开。
“如今秦赵对峙,不战不和,拖费时日,我军损耗亦大,不知武安君可有良策,解此僵局乎?”秦昭襄王侧席问道。
白起脸上浮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口中却只有两个字:“换将!”
“换将?”
“廉颇不去,赵军必不出,赵军不出,赵终未可入也。”
这时范雎插嘴道:“要去廉颇不难,只须用反间之计则可,只是廉颇若去,赵仍有三人可用,即燕安国君乐毅、齐安平君田单、马服子赵括;以武安君之见,三人之中,赵王会用何人?”
原来,齐国复国战争期间,乐毅受燕昭襄王之子燕惠王猜忌而被临阵换将,于是他写了一封著名的辞职信《报燕王书》,远走赵国为将了。而齐国复国的大功臣田单也因功高震主,被齐王交换给了赵国。
白起道:“乐毅、田单均是客卿,赵王未必肯用,马服子赵括乃是赵奢之子,出身公族,且声名更胜乃父,赵王必用之。”
范雎撇嘴道:“赵括之兵法更胜乃父,武安君可有信心一战而胜之乎?”
白起站起身来,朗声笑道:“只要赵军肯出战,谁领军都是一样,只要大王与范丞相能为我做两件事,我可使赵军匹马不还!”
秦昭襄王急道:“武安君速速道来。”
“其一,换将之后,赵增兵多少,我方亦增兵多少。其二,粮者,军之本也。还请范丞相亲自督粮,方保万无一失。”
白起回到军营,招来自己的几个心腹小将王翦、蒙骜、鹿公等人,安排伐赵具体事项,会后又大摆筵席,与将士们欢饮高歌,心情无比靓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白起最信任的小将王翦突然凑了过来,小声说道:“大王空秦国甲士而专委于君,君不可不一表姿态,以安王心。”
白起眉头一皱:“多次一举,我一心为秦,可昭日月!”
王翦叹道:“不然。夫秦王怚而不信人。君不表姿态,顾令秦王坐而疑君邪?”
白起不耐烦道:“既如此,子以为我当如何?”
王翦道:“君可多请美田宅园为子孙业以自坚,则王心必安。”
白起敲敲王翦的头,哈哈大笑:“吾观子少而好兵,天纵英才,日后必为大将。然子此举偷合取容,固非我所取。”
王翦心中长叹,武安君啊武安君,君料敌合变,出奇无穷,声震天下,然只能谋战而不能谋身,岂能长久乎?
另外一边,赵孝成王的眼睛都急绿了,秦国明明接纳了郑朱,且招待甚周,却始终不肯开启和谈,还到处宣扬,让全天下都知道了赵使在咸阳的消息,搞得现在五国谁都不肯出手援助。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赵国在代地又爆发了大地震,造成了农作物的绝收,连番打击之下,赵王只能厚着脸皮找友好盟邦齐国借粮,但齐国人却怎么也不肯借,真愁死人了!
秦赵攻战甚急,五国为何不肯出手救援?不肯出手也就罢了,为何齐国连粮食也不肯卖呢?原因有五点:
第一,赵王本身态度暧昧,一下子打一下子和,让人摸不清底细、无所适从。
第二,赵不花半点力气,受了韩上党十七座城池,实在有欠厚道,让它赔点儿本是应该的。
第三,秦赵两强决战,无论谁赢谁输,谁都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两个最强国的实力被削弱了,对剩下五国都有好处,何必跑去破坏均衡呢,咱们坐山观虎斗,岂不更妙?
第四,廉颇是战国四大名将之一,都打不过秦国一区区左庶长王龁;等到杀神白起出马,那该咋办?人家最大底牌都还没现出来,你就冲上去梭哈,找死吗?
第五,齐国自从被五国合纵击破又复国后,近二十年都奉行孤立主义政策,极少参与战国纷争,从而得以休养生息,国力复苏。特别是三年前齐襄王死后,君王后执政,其保守性更强,几乎完全置身于大国竞争之外,谁都不去惹。这就跟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英国一样,称霸失败了,均势又玩不转,就只好玩孤立,苟且偷安。
由此可见,这世上之和战,只有打的狠,才能谈的拢,否则不仅将会脱离盟友而陷入孤立,亦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挫伤前线将士的誓死抵抗之心,而增强敌方的信心与斗志。事实上,军人在战场上都赢不回的利益,决策者就不该指望外交官能从谈判桌上拿回来!这便是长平之战,留给我们的最大启示。
而事已至此,摆在赵孝成王面前就只有一条路了,速战速决!拖下去,赵国力衰竭,不用秦动手,自己就得崩溃!要知道当时已是七月多,马上要秋收了,这可是所有农耕民族的头等大事;但如今全国大半男丁都在前线打仗,没人去收粮食,谷子全都会烂在地里,再或被鸟群吃掉,这样全国男女老幼都得完犊子。当然,这样秦国也会损失惨重,但秦人似乎疯了,仗着底子比赵国厚一点,竟想靠着夏收的一波冬小麦存粮(注4)来跟赵国拼到最后,这可咋办呐!
于是,诏令像雪片一样飞进了廉颇的营帐内——出击,出击,立即出击!!
可是廉颇却对这些命令和赵王的责骂熟视无睹,硬着脑壳,就是不出击,死也不出击!说什么:“凡与敌战,须务持重。见利则动,不见利则止,慎不可轻举也。”
廉颇为何如此坚持自己的战略呢?如前所述,此人是个坚定的“避秦伐齐派”,所以近年来他一直在向东伐齐,并极力避免与强秦决战,前几年秦赵阏与之战,廉颇也坚决认为打不得。基于此,这次赵军虽屡屡战败,且士卒失踪逃亡者甚多(赵王既怒廉颇军多失亡),但廉颇就是不肯听赵王的话主动出击。
今天,长平古战场有座山就叫做“假粮山”。据说是,廉颇命令士兵整夜整夜的高声唱筹,好像在搬运粮草。他大概认为秦国劳师远征也撑不了多久,所以假装赵军粮草充足,以迷惑秦军退兵。这座假粮山又称大粮山、米山,明末人李雪山曾作《咏米山》一诗,慨叹长平之战道:“积雪如山夜唱筹,廉颇为赵破秦谋。将军老去三军散,一夜青山尽白头。”
这下赵孝成王没办法了,现在他能做的,只有三件事儿——增兵,换将,速战!
恰好在这个时候,赵朝野上下开始流传着这么一句话:“秦之所畏,独畏马服君之子赵括为将耳!廉颇易与,且降矣!”
这显然是秦国的反间计,可是赵孝成王却不得不心甘情愿的上当,因为赵国的粮仓已经坚持不住了。不换思想就换人,赵王只能把不肯出战的廉颇给换掉,换一个肯速战速决的主帅。
那么换谁好呢?赵括?这倒是不错的一个提议,此人乃赵国第一名将马服君赵奢之子,从小熟读兵书,对天下兵法烂熟于心,就算乃父赵奢,也是常常自愧不如。赵奢死后,赵括嗣马服君之位,开始将所学兵法融会贯通,著书立说,不久名声大震,各国许多游士慕名前来,拜在他的门下,一时间,赵括门徒遍天下,世人皆尊称其为“马服子”,与孙子吴子相提并论。
然而这位名扬天下的“子”级别大军事家,其实只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虽然曾作为参谋,跟着乃父多次参战并献计,每言必中,颇有贡献,却从未亲自指挥过任何一场战役,让他来承担这干系赵国命运一战的重任,能行么?
赵孝成王陷入了极度纠结之中,一方面,赵括的确是一个绝佳的出战人选;另外一方面,实战经验的匮乏却又是他的致命伤;到底要不要拿赵括来换廉颇呢?头痛啊,头痛到爆。
更让赵王头痛的是,赵国群臣对于赵括的任免,也分成了截然不同针锋相对的两派。
一派人以廉颇的老基友蔺相如为首,他们反对将赵括替换廉颇,理由是:“王以名使括,若胶柱鼓瑟耳。括徒能读乃父书传,不知合变也。”
意思是说:赵括徒有虚名,只是继承了他父亲的兵法,根本不懂得战场上随机应变的道理。大王你要用他,这就好像把瑟上的柱都用胶粘上,瑟是好瑟,可惜调不了音,弦稍微一松,就会不着调啊。
实在要换将,这不是还有宿将乐毅和田单么?哪个不比赵括经验丰富?
另外一派人以赵国亲贵平原君赵胜为首,他们认为当年田单拜将之时也没有一点实战经验,一样能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而赵括之才远胜田单(注5),这次说不定也能创造奇迹呢?
至于乐毅田单二人,一人原为燕、一人原为齐,恐不会为赵尽心尽力,且皆老迈。如此关乎国运之重要一战,怎能托付于此二人?
这一场激烈的庙堂辩论,反映了蔺相如廉颇的布衣卿相势力与朝中亲贵势力之间的尖锐矛盾(注6)。而这一矛盾,就是赵国数百年来无法真正强大的最大弊端,从前它害死了赵武灵王,接着它让赵国活力俱失,现在它又让赵国的决策左右摇摆。赵国之败,多累于此。
两边儿吵开了,赵孝成王意未决,乃招赵括上朝问对。
“廉颇将军长平之用兵,马服子以为然乎?”
“不然。”
“何以?”
“兵法曰:‘夫兵久而国有利者,未之有也。故兵贵胜,不贵久。’臣父亦曾表示,狭路相逢勇者胜。故臣以为长平之战,当速战速决,且要敢于主动出击,险中求胜,可得大功也!”
“善!既如此,卿能为我击秦军乎?”
“臣若与白起对垒,胜负居半,如王龁之辈,则不足道矣!”
赵孝成王大喜,寡人缺的就是这么一个信心爆棚、肯速战速决的良将啊。看来,也只有才华横溢、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赵括,才能挽回这一切颓势了。好,寡人就信你一次,哪怕这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寡人也不想再忍受这长期的煎熬了,进击吧少年,寡人等你创造奇迹!
注1:又名司马靳,乃司马错之孙,太史公司马迁之六世祖。
注2:光狼城位于今高平市区西南约7公里的康营村一带,该城四山环卫、三水汇流,是丹河西垒赵军的接应和补给基地。
注3:赵国宗师级大儒,曾传《左传》于荀子,是荀子的老师,著有儒家著作《虞氏春秋》15篇。据说他穿草鞋戴草笠,亦得面谒赵孝成王,立谈之顷而取卿相,成为战国游士的一代佳话。
注4:早在春秋时期,冬小麦在中原地区已开始普及。在种植冬小麦的地区,夏收之后,又可播种秋收的其他谷类作物,从而实现了一年两熟制。
注5:田单曾与赵奢论兵而完败(见《战国策·赵策三》),而赵奢与赵括论兵又常常自愧不如,足见赵括之军事理论水平远胜田单。
注6:赵国的亲贵势力一向顽强,故赵军向来有任用宗室为将统兵作战的传统,据《史记·赵世家》的记载,自赵烈侯起31位赵军将领,其中有12位出自赵氏公族,且每到关键时刻赵人仍是更信任宗室(这也让秦人的反间计更容易成功),这次是宗室将领赵括换掉了廉颇,下次是宗室将领赵葱换掉了李牧。
世言歼灭战者,多首举坎尼会战之汉尼拔(公元前216年),奉以为最早之大师。
其实早在坎尼会战之前40余年,我国历史上已经出现了比其规模更大的围歼战了,那就是由白起、赵括领衔主演的长平之战。这场战争不仅是世界冷兵器战争史上歼敌数最多的一场战争,也是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代表了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最高水准,当然,不是从技术装备角度,而是从规模与惨烈程度。
在讲述这场无比惨烈的大战之前,我们先来探讨一下,长平之战秦赵两军先后投入兵力总计超百万(其中赵军兵力约50万,秦军兵力约60万),阵亡人数超过七十万。这有没有可能?
当今很多疑古派认为,《史记》中记载的长平之战兵力,是夸大之词,他们提出的理由是:战国时代的总人口应该就在一千多万左右,按照“一个国家所能较长时间承受的兵员压力最极限不能超过国家总人口的五分之一”这个理论,战国所有国家的总兵力也就是二百万左右,所以秦赵二国的全部兵员加起来,也不可能超过一百万,就算能有一百万出头,又怎么可能全部投放到长平战场上来呢?
我要解释的是,战国时代的人口绝对不止一千多万,你想想,西汉公元2年中国第一次人口普查的结果大约是5960万人,这还包括超过一半的不被中央政府掌握的各种无籍人口,考虑到秦末战争中大片北方土地被匈奴强占、大量人口被匈奴掠走,以及在秦统一战争期间及秦末、楚汉战争中消耗的人口,西汉中期的人口数绝对超过一亿。这个数字减去汉初休养生息增加的人口,战国后期中国的人口保守估计也应该有近六千万。秦赵都是超级大国,两国的人口数加起来没有三千万,也有两千多万,两千多万出一百万兵,完全属于正常水平,没啥好稀奇的。而赵的人口虽逊于秦,但河北与中山之地皆“地薄人众”,再加上韩国上党的兵员,超过四十万也是很正常的。
又有人说了,根据《左传》记载,春秋时候诸侯国之间的战争出兵也就几万,超过十万就算是超级大战了,为什么在战争如此频繁的情况下,短短百来年的功夫,各国的兵力就增长了七八倍呢?这似乎不太合常理吧!
对于这一点我要解释的是,春秋时期的战争乃是争霸战,分出个胜负就行,无需大动干戈;而战国时期的战争乃是兼并战乃至总体战(注1),其战争维度已经超越了时代,可以说只有两千多年后的一战和二战可以比较了。故列国兵争,皆是以强凌弱,以众暴寡;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经常是农夫丢了锄头,就被拉去打仗,就连妇女儿童都会被拉去守城,如此人人都是战士,那兵力还能不多吗(注2)?更重要的是,战国时代的农业水平远超春秋,各国也非常重视人口发展,所以虽然当时战争频仍,但人口速度增长依旧很快,春秋时的大城市人口最多不过几万,而战国时大城市的人口都在几十万上下。
长平之战的起因,是韩国在连败之下,准备将上党郡割让给秦国,但上党郡守冯亭却带领整个上党军民投降了赵国,这个消息传到秦国后,秦昭襄王快气疯了,上党这妞我起早贪黑追了三四年,好不容易就要撩到手,你竟然躺着就把妞给拐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秦王立刻召开了紧急御前会议:“诸卿,前方得报,上党日前已投降了赵国,大家说,怎么办!”
左庶长王龁率先发言:“商量啥,揍它就是!赵国人太不要脸了,上次就赖了我们三座城池,这次又来耍流氓!我大秦决不可示弱!
秦昭襄王道:“战是必然。但此战相当重要,不可轻忽,当遣何人往?”
范雎道:“依臣之间,可遣王龁率军夺回上党,此子不错,是个潜力股!”
武安君白起面色一沉,范雎让王龁主军,明显是要架空自己,这老家伙,玩权术竟玩到本帅头上来了,找死!
这时上卿蒙骜道:“上党一战,干系重大,王龁资历尚浅,当遣武安君为宜!”
范雎道:“屠鸡焉用牛刀。武安君四十余年征战沙场,今已年过花甲,也该适当休息了,给年轻人一点机会,不好么?”
白起火了,他是为战争而生的一个人,战争就是他的生命,范雎要他休息,就等于要他的老命啊!而且王龁从未指挥过十万人以上的大战,就算要培养年轻人,也不能一下子就上这种关于国运的超级大战啊!他终于忍不住,急起道:“多谢丞相关心,白起心领了。赵国之强,远非韩魏可比。赵之赵奢、廉颇,更是一代名将,本领与我,只在伯仲之间。所以此次出征,非我莫属,王龁可任我副将,随同前往。”
范雎道:“武安君何时变得如此谦虚了?没错,赵奢之前是曾击败我军,但据我所知,他在几个月前就已经病死了,而那个廉颇,只能欺负一下齐魏而已,每次遇我秦军,就只知道龟缩防守,此胆小无能之辈,何足虑哉!”
白起叹道:“正因为如此,此战才难打啊!赵奢廉颇,一个擅攻一个擅守,赵国若是派赵奢来,那其实还好些;可如今赵奢已死,廉颇必来,廉颇若来,必择地坚守。如此,本来一场对攻战,就极有可能发展为消耗战。这一耗下去,一年半载不算短,三年五载不算长,几十万大军在前方要吃要喝,我大秦的国力必将被拖垮。到时六国合纵,秦国即便再强,又当如何应对?”
听到这里,秦昭襄王忍不住一个哆嗦,冒出一阵冷汗。若是真如白起所言,那可是大大不妙!
可范雎却不以为然,说:“武安君太高看廉颇了,我看此人徒有虚名,绝非我大秦敌手。何况,武安君您名震四海,只要一听说是您出马,六国无一人敢接帅印,廉颇要是知道是您率军,他岂不是更要龟缩不出了么?”
白起正要争辩,阐述一下自己的引蛇出洞之略。秦昭襄王却拍板了:“别吵了,就如丞相所言,派王龁去吧,先试探一下赵军的实力。也许赵人战斗意志并不强,我们一吓唬,他们就乖乖让出上党了呢?”
于是,数月后,公元前261年,秦军攻克了韩国的缑氏(今河南偃师市南部)等黄河南岸之地,将韩国本土与河内、上党之间的隔离带再次加宽加大,以威慑韩国不得援赵;数月后,秦军突然大举出动,以左庶长王龁率军十万攻打上党郡西部的端氏(今山西省沁水县端氏镇)等城,上党郡守冯亭苦撑了两个月,赵军援兵迟迟未至。冯亭无奈,只得带了上党军民逃往赵国。这时候,赵将廉颇才带着十余万赵军来援上党(太慢了吧),双方在长平(今山西高平)会师,廉颇得知上党南部已经失守,便决定就在长平筑垒坚守,与秦军对峙。
由此可见,赵国接受上党的决策是正确的,其最大的失策在于,其接受上党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却没有未雨绸缪在上党各县修缮城池、布局防线,对秦军的大举进犯严重准备不足,救援亦不及时,导致上党西部沁水谷地(今山西沁水、阳城一带)与南部晋城盆地(今山西晋城一带)大量城池失守,而只能据守在晋城盆地北部的长平一带山地河谷之间(今山西高平地区),白白损失了上党西部、南部这些防御依托与纵深。
而赵军既已失去先机,接下来就无须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应该退一步海阔天空,以少量兵力据守长平及长治盆地,依托有利地形,逐级抵抗,而争取时间将赵军主力布置在长平与赵交界的屯留(今山西长治屯留区)乃至太行山的出口“滏口陉”一带,从而缩短补给线,背靠邯郸与秦军打持久战。如此可立于不败之地。如果是更高明的指挥家,甚至还能在后撤的时候引诱秦军到预定战场进行伏击,寻求歼灭对手的机会。毕竟滏口陉山道崎岖,秦军攻进去容易,退出去可难,正是赵军扎口袋、打埋伏的好地方。
只可惜,赵国决策层既没有与秦血拼到底的决心与意志,又不舍得就此放弃上党南部的险要与资源,结果不断被动增兵长平,而最终在这个并不特别适合持久战的地方(山区不好运粮,山谷防线太长,需要兵力太多),押上了赵国全国的国力与国运,打了这样一场中国古代耗时最久,规模最大,死伤最多的超级大战。围棋里中低级棋手最常犯的一个错误就是“不舍一子”,你任何棋子都不肯舍弃,结果最后就是丢失大局——这便是赵国决策层最大的失策之处。
注1:西方近代军事概念(total war),最早由德国军事战略家埃里希·冯·鲁登道夫的一战回忆录《总体战》提出。所谓总体战,就是综合运用国家一切力量进行的战争,具体来讲,就是一个国家动员所有能够运用的资源,摧毁另外一个国家参与战争能力的军事冲突型态。在现世中表现为全面征兵制、大规模轰炸敌国城市、大规模杀伤敌国民众、大规模摧毁敌国的生产力,总之就是为了胜利豁出一切,包括自己国家的和敌国的。
注2:据《墨子·备城门》:“广五百步之队,丈夫千人,丁女子二千人,老小千人,凡四千人足以应之。”可见,战国时征募老弱病残和妇女去守城已是常态。另据史书记载,在长平之战中,上党郡与河内郡15岁以上的成年男子基本上都被秦赵征发参战了。并且赵军中还有未成年男子参战的记载。
白起想与赵国来场世纪大决斗,已经很多年了,之所以一直未能实现,一是没有碰到对的人,二是没有碰到对的地方,三是没有碰到对的时间。白起既然号称战无不胜,自然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从前面几场战争也可以看出,赵国的军事实力与秦国相差无几,从前白起带着十万兵横扫天下,动不动砍头几十万的事情在赵国身上绝无可能发生。故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只要天时地利人和三项不齐备,白起决不会贸然出手,这可是关系着大秦战神武安君名誉的一战啊,白起输不起,秦国同样也输不起。
——既然如此,那么也只有一步一步来了,范雎这个人不咋地,他提出的“远交近攻”还真是有那么一点道理,我大秦还是先打韩国好了,韩国是夹在秦赵之间的一块肥肉,不但味美香甜,而且这等于将一支长筷直戳在了赵国的鼻梁跟前,如此,一切主动尽在我手。
于是在公元前264年,秦昭襄王以49年前蓝田之战韩国不守信约助楚攻秦为由(注1),派白起攻打韩之陉地(今山西曲沃),拔五城,斩首五万;公元前263年,白起又攻韩之南阳(注2),断绝了韩国通往上党的太行山道。公元前262年,白起再取韩之野王(注3),断绝了韩国通往上党的黄河水路。至此,上党郡十七县之地成为韩国悬于境外的一块飞地,灭之就在顷刻之间。同时,秦昭襄王又派出五大夫王贲兵临荥阳,攻取韩国十城。
打到这个地步,韩王也被秦国虐得相当佛系了,反正打不赢秦国,何必要浪费资源打必败之仗,上党军民你们干脆就投降秦国算啦,愿一别两宽,两生欢喜,总之,祝福你们!
白起高兴哪,上党这个地方,听名字就知道,“与天为党也”(清代狄子奇《国策地名考》),唐代杜佑亦曰:“上党之地,据天下之肩脊!”可见其地势高峻险要。纵观整个中国战争史,凡关中势力欲与河北势力争衡,谁控制了两者间之天险太行山的形势,谁就等于是赢了一半;而上党高地就处在太行之巅,既是三晋的战略屏障,也是秦国东出之豫西通道的北面威胁。三晋若占之,则可随时夹击秦之河内,俯冲秦之安邑,将秦压制在河东一带的平原洼地,以堵塞秦之东出道路;而秦若占之,就可以从天下之脊向周围国家发动灌顶攻击,其东可居高临下攻击邯郸,南可攻略魏国河内与河济之地,北可控制吕梁山与太行山上险径要塞,进而攻取太原与中山故地,截断赵国南北两部分地区之间的联系。
总之,上党即是当时关乎中原归属之关键所在。故自三家分晋一百余年以来,上党一直被韩国所占据,就是因为列国都不希望打破中原的平衡,而选择把这块战略要地留在国力相对较弱的韩国手里。
可如今,秦国却要打破平衡,誓要取得上党在手了,而韩王也识相的派了阳成君入秦签订和议,准备将该地割给秦国。然而,韩国上党郡守誓死不从,韩王遂派冯亭出任上党太守,与秦军执行交割手续。可没想到,冯亭到上党后,也不想割地给秦,而且做出了一个震惊天下的决定:献地予赵!
——当今天下,能与强秦抗衡的,也只有赵国一个了。这些年来,赵国为了保存实力,一直对秦蚕食三晋持克制姿态,尽量避免与秦决战。而秦却步步紧逼,两国决战终不可避免,既然如此,我何不让这一场世纪大战提前爆发呢?如此,秦韩之战就变成了秦赵之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也!
于是,冯亭召集上党各县的吏民父老开了个大会,商讨此事。大家都认为“秦士戚而民苦”(《商君书·徕民》),国家天天搞“利出一孔”(注4),百姓都是耕战机器,做了秦民就惨了。何况秦与韩魏之间有累世之怨,“韩魏之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百世矣!”(《战国策·秦策四》载黄歇对秦昭襄王之言)所以干脆,大家都去做赵民好了。赵国在列强之中,其政最为亲民(注5),以为立国之本,做不成韩民,去做赵民也不错,反正宁死不做秦民(注6)!
主意已定,冯亭便派了一个使者来到赵都邯郸,告诉赵孝成王(赵惠文王已于两年前去世,其子赵丹继位)说:“秦攻韩急,上党将入于秦矣。然我吏民不愿附秦,而愿附赵。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献之大王!”
赵孝成王开心坏了,赶紧找来老叔平阳君赵豹商量:老叔,你知道吗?寡人发财了!当初三家分晋,上党郡被韩赵魏瓜分,其中赵魏不过数县,而韩独得十七县,占上党之大半(注7),如今皆归于赵,岂不乐哉?乖乖!寡人前几天就做梦到捡金子,今天果然应验了!
原来,三天前,赵王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穿着左右两色的航天服,乘飞龙上天,飞的正爽忽然发生坠机事故,摔下来却不痛,而且摔在一座金山上,金银珠宝一望无际,几乎可以在里面游泳,赵王又惊吓又惊喜,于是发出周星驰般的狂笑而醒。这个梦如此奇怪,他当然要找太史来解梦,不料这太史竟是个乌鸦嘴,他说这两色衣服,代表残缺不全。飞龙上天却摔下来,象征有气势却没实力;发现金山,代表可望不可及。总之,梦是反的。
我是研究历史的,其实不太懂解梦,但稍微懂得一些心理学的知识,据我所知,所谓梦境,其实就是一个人潜意识最真实的表现。和大多数人想象的不一样,其实我们的大脑有很多神经元模块,这些模块都有自己的想法,但大脑最终只会做出一个决定,所以就有了一个模拟未来的程序,这样就形成了潜意识与梦境。总之梦境并不能预测未来,但能体现一个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所以,根据这个梦境,我们就可以进入到长平之战赵国方面的最高决策者,赵孝成王的内心世界了。他梦见穿左右两色的衣服,说明他知道上党对赵国意味什么,要不要争取一下,他左右为难,相当纠结;而梦见飞龙在天却摔下来,说明赵王在面临赵国前途的关键抉择时非常焦虑,他担心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梦见发现金山,这说明他已预感到上党人会投降赵国,而且潜意识里已偏向接收此地,这是近在眼前的利益,没有不要的道理。
但赵豹老叔却坚决不要,天上不可能无缘无故掉馅饼的,何况是金子!他说:“圣人甚祸无故之利。”
这话赵王就不爱听了:“人怀吾德,何谓无故乎?”人家上党人仰慕我的德行,才投奔寡人,怎么能说无缘无故呢?
于是赵豹又说:
“夫秦蚕食韩氏地,中绝不令相通,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之地也。韩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祸于赵也。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岂可谓非无故之利哉!”
这句话意思说,秦国人花了那么大功夫攻上党,眼看就要到手,好事却落在我们手里,他们能甘心吗?冯亭此举,恐怕不怀好意,他是要挑动我们与秦干架呢!
这话赵王也不爱听。干就干,谁怕谁啊,前两年我们的大将赵奢不就把秦人给干了吗?怕啥?
赵豹一听,干脆就直接说了:
“夫秦以牛田,水通粮,其死士皆列之于上地,令严政行,不可与战。王自图之!”
看来,这位赵豹,虽然在历史上不是很有名,但颇有洞见,他对战争的本质看得非常透彻,且对军事后勤相当了解。所谓“秦以牛田”,意思说秦国已普及了牛耕,农业相当发达。
很多人以为,中国的牛耕始于春秋以前,这种说法是不准确的,考古出土的商周时期的青铜犁现存数量极少,且尺寸小而薄,耕田的效果很差。李根蟠、许进雄等学者就指出,用商代的铜犁或石犁耕田,大致只有1.7倍人力的效果(铁犁则有五倍效果),再加上牛还是祭祀时最隆重的牺牲也是作战时运送辎重所依赖的家畜,所以当时牛耕并不常见,用的人很少(注8)。事实上,只有春秋末年出现铁制犁头后,牛耕的普及才成为可能。据徐中舒先生考证,我国是直到汉代冶铁技术进一步发展,铁犁成本进一步下降后,大约到汉武帝时农学家赵过才开始在全国广泛推行牛耕的(注9)。考古统计,秦汉时代的铁犁头,出土量比战国时期多了五倍。
图:战国铁犁铧
综上分析可知,战国晚期虽然有了牛耕,但在三晋还算新鲜事物,反而秦国由于地处西方,那里先进的牛耕技术得从西亚经印度由巴蜀传入。且秦国畜牧业发达,拥有很多良种牛,故其农业得以碾压六国,足以支持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据睡虎地秦简之《厩苑律》显示,秦国对耕牛非常重视,规定每年正月、四月、七月、十月,政府要对各地喂养耕牛的状况进行调查。谁的牛养得好,有奖;否则,予以处罚。
而赵国虽然国土广大,但有一半是北方草原与太行山区,剩下的一半也土地贫瘠,农耕技术弱后,只有邯郸、河间等少数地区粮食产量尚可,却又与齐魏接壤,经常发生战争,生产进行的非常艰难。当年也正是因为看到这一点,赵武灵王才胡服骑射,大力发展畜牧业与工商业,让耕地稀少的赵人有了其他生财之道。总之,比农业,比粮食,赵国差秦国太远。
至于“水通粮”,意思说秦国漕运发达。由于地处中国的西部,秦国的领土在海拔上要高于东方六国。而秦国境内所有的主要河流均与自西向东流向的渭河相连。因此,借助水系之利,秦国能够快速将军队和军事补给运送至作战地区(注10)。事实上,早在四百年前,秦穆公就能派出一支大型船队,沿渭水、黄河与汾河运粮解救晋国饥荒,运粮的白帆从秦都到晋都,八百里路途首尾相连,络绎不绝,史称“泛舟之役”。
由此可见,从秦到上党虽有千里之遥,但秦军后勤补给完全可以漕运通粮,顺流而下,其载重与运速都是牛车的十余倍(注11);何况秦国还可以从新占领的河东与河内产粮基地经沁河直接运粮到长平,则距离更短,才不到二百里,且只有最后一小段才需要走陆路,但多为平原丘陵与缓坡,远比赵国在崇山峻岭中运粮方便。事实上,秦国之所以敢跟赵国打长平之战,主要还是倚仗早先占领的韩魏地盘作为后勤基地。这也就是范雎远交近攻战略的奥妙所在。
而从赵国到上党距离虽近,但需要翻越滏口陉、壶口关等太行山山道,太行山大部分海拔都在1200米以上,山高谷深,道路弯曲而狭窄,车行如蜗牛蜿蜒,运输成本相当大。因为运输的人和牲畜在路上就把粮食给吃差不多了。就算赵王能找来诸葛亮给自己发明木牛流马,也别想跟秦国拼后勤。
所以赵若要胜秦,只能与秦在西北方打速决战(赵武灵王之战略),或者在赵国本土打防守反击战(赵奢之战略),而不是深入韩境打消耗战(可惜二人已死,义渠已亡,且秦的远交近攻、由近及远之战略已渐稳固成熟)。
而赵豹所谓“死士皆列之于上地,令严政行”,指的就是秦国经商鞅变法后,秦军最勇敢的将士都分到了上等的良田,其军令能够坚定地贯彻执行。而赵军虽然也勇猛善战,纪律严明,但毕竟不如秦国的制度优势。
然而,对老叔赵豹分析的这些秦国优势,赵孝成王不以为然,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所以赵王大怒道:
“夫用百万之众,攻战逾年历岁,未见一城也。今不用兵而得城十七,何故不为?”
赵豹见赵王生气了,赶紧退下。赵王愤愤不平,又找来另一个叔叔平原君赵胜商量此事。
我们都知道,平原君赵胜就是鼎鼎大名的战国四大公子之一,他的意见对赵王非常重要。而平原君也支持赵王接受韩之上党,可独得太行之形势,赵王非常高兴,遂命平原君亲自前往上党受地。
其实赵王与平原君的想法也有道理。秦赵之间,就如春秋末之吴越,战国初之魏秦,古希腊之雅典斯巴达,近代之德法,无论如何终有一战;如果等到六年后(公元前256年)蜀地都江堰大功告成,秦国后勤实力更强,赵国就更加无法与秦国抗衡了(注12)。所以,晚战不如早战!多一块战略要地,就多一分地利;多一郡之人口,就多一分兵力。如前所述,上党的战略位置如此重要,可谓秦赵必争之地!秦不得上党,则攻赵难度加倍;而赵不得上党,则几无可守之势,就算暂时苟延残喘,来日面对秦之鲸吞蚕食,将更加难以对抗。
总之,秦势在必得,赵退无可退。
此战,在所难免!
如果赵国选择放弃,秦国一统天下的时间恐怕还会再提前几十年。
所以说,上党根本不是一块馅饼,而是一把尖刀,你不捡,别人就要捡起来捅你!更重要的是,接受上党,惹怒秦人,就可以把快成秦军“二鬼子”的韩国人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当年华阳之战,就是赵国与秦国竞争韩国盟友的战争,当年赵国损失了两万大军,都没能实现此战略目标。如今只要接受上党就行了,何乐而不为呢?
平原君赵胜来到上党后,宣布赵王旨意,将三座万户大城封给上党太守冯亭为华阳君,将三座千户大城封给每个县令,上党百姓也每人爵升三级,如在交接期间能安定守序,则每人再赏黄金六两。
哇赛,赵王为了得上党军民之心以共抗秦国,也真是大出血了。可是冯亭却闭门不受,哭着说:“吾卖主地以求富贵,是为不义也!”
事实上,冯亭之哭并非因为自己对韩国不义,而是因为他纠结悔恨。他明白,他的所作所为虽然是为了抗秦,却将韩赵秦三国军民推入了战争的深渊。后来三国军民死伤百万,这全都是冯亭造的孽。他现在哭,也是一种提前的哀悼吧!
注1:《战国策·赵策一》载秦昭王云:“日者秦、楚战于蓝田,韩出锐师以佐秦,秦战不利,因转与楚,不固信盟,唯便是从。”
注2:前述晋之南阳地有两块,韩魏各分得一块,此前华阳之战魏已献上南阳地,如今秦又占了韩之南阳地,便彻底打通了进占中原之路。
注3:今河南沁阳,乃南阳之地的地缘核心。著名的“愚公移山”故事的主人公愚公就是沁阳人,故事里说,王屋、太行两大山脉本来是在野王这里,方圆七百里,完全挡住了由黄河以北(河阳之北)通往中原的道路(通豫南,达于汉阴),后来还是神仙帮忙,把两座山各往东西挪了挪,这才打开了一条通道,让上党郡可以经由野王向南直通中原。
注4:出自《管子·国蓄》与《商君书·弱民》,意思是给予利禄赏赐只有一条途径,那是从事耕战。《荀子·议兵》亦曰:“秦人其生民也陿阸(生路狭隘),其使民也酷烈。”秦国极力限制人民的就业自由(云梦秦简中有《游士律》《金布律》《关市律》,对商贾与游士等职业多加限制),使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地做大秦耕战马车上的肉酱血泥,故“利出于一孔者,其国无敌”。
注5:赵孝成王之母赵威后曾有名言,深得民本之精髓,曰:“苟无岁,何以有民?苟无民,何以有君?”(《战国策·齐策四》)
注6:秦国虽屡败三晋,但常常得地而不能得其民,就连商鞅后学们所创作的《商君书》中也不得不承认:“三晋不胜秦,四世矣……小大之战,三晋之所亡于秦者,不可胜数也。若此而不服,秦能取其地,而不能夺其民也。”
注7:上党山区内共有三块盆地:北边数县为长治盆地,属赵;西边端氏一带为沁水谷地,属韩;南边最大的盆地为晋城盆地,大部属韩,只有一高都邑属魏。
注8:参阅李根蟠:《先秦农器名实考辨》,《农业考古》,1986年第二期,122-134页。以及许进雄:《中国古代社会——文字与人类学的透视》,上海人民出版社,2023年,117页。
注9:参阅徐中舒:《论东亚大陆牛耕的起源》,《徐中舒历史论文选辑》,中华书局,1998年。当然,徐中舒说:“铁器出现以前,是不会有犁的,也不会有牛耕的。”“春秋以前没有铁器,也就没有牛耕了”。这就稍嫌武断了,现在看来,铁犁并不成为牛耕的必要条件,事实上,早期人们还可能使用木犁耕地。而古埃及和苏美尔在距今5500年到4800年之间,就已有构造复杂的牛耕拉犁了(【美】霍贝尔《人类学》)。
注10:参阅赵鼎新著,夏江旗译:《东周战争与儒法国家的诞生》,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0年,162页。
注11:据秦简显示,秦国的运粮模式是,以最靠近前线的县出粮供军,而后方诸县仓次第向前补足,可以最大的节省运粮消耗。而如前所述,当年伐楚之役,司马错一次性就出动了大船万艘,米六百万斛,可供应十万大军一两年的开支,足见秦国运输水平之强。
注12:事实上,后来王翦灭楚之战,楚国就是被秦国的后勤实力活活耗死的。当时秦国六十万大军在楚国腹地耗了足足一年多,秦王嬴政与王翦却完全不着急。结果,富庶的楚国后勤崩溃,项燕虽一代名将,却也无力回天了。
我们前面说了,赵国的将相廉颇和蔺相如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和睦。但这也不是他们的私人恩怨,而是路线之争。蔺相如是坚wy.Cc55.iNFO68定的合纵抗秦派,而廉颇是联秦吞齐的连横派。两派经常闹矛盾,搞得赵国近年来屡屡吃亏,特别是华阳之战,两派暗斗导致两万赵军丧身黄河。但好在,赵国还有一派,那就是赵武灵王的余绪——坚定改革派。
这一派的老大,就是自商鞅变法后唯一一位完胜秦国的传奇名将赵奢。
赵奢的一生确实相当传奇,他可能是赵国的旁系宗室,而且可能深度参与过胡服骑射改革,是赵武灵王的心腹之类,所以史书只是讲乐毅在沙丘之乱后黯然离开赵国辗转来到燕国,却说赵奢是因政治罪名而逃亡燕国的。燕昭王虽然很欣赏赵奢,但害怕惹怒在赵国当政的保守派,便让赵奢担任燕国北方边郡上谷郡的郡守。上谷郡是个大郡,共有36县,位置在今河北张家口以东一带,与彪悍的游牧民族东胡相邻,赵奢长期主持胡服骑射,对骑兵战术与骑兵建设都相当有心得,而与东胡的实战经验,又进一步提升了他的军事水平。直到五国合纵伐齐前两年,即公元前286年左右,赵国保守派权臣李兑终于被罢免,不久去世,乐毅任赵相,燕齐关系步入蜜月期,赵奢遂在此时回到故国效力。
李兑虽然去世了,但赵国保守派的影响力仍然强大,而赵奢是政治犯出身,赵惠文王只能让他从最基层做起,先当一个收税的小官。
按道理,赵奢被下放锻炼,应该认真工作,小心办事,给权贵们留一个好印象,说不定还能官复原职,但赵奢刚当上税务员没多久,竟然就杀了赵国公子平原君家里九个门客,这下可捅了大篓子了。
原来,平原君赵胜是赵惠文王的亲弟弟,以敬贤爱士闻名,曾经为了争一个门客的面子,杀死自己的爱妾。可问题是他的门客太多了,号称三千之众,这三千人既然是平原君的人,他们的赋税谁敢收?但赵奢偏偏要收,谁敢抗法,杀无赦!结果竟一连杀了九人,给平原君气的哟,连我的人你都敢杀,你不想混啦,一生气,竟然想当场杀掉赵奢,赵奢不慌不忙,却给他上起课来,说你身为贵公子却不奉公守法,那么赵国必然衰弱,公子你的富贵也会不保;况且,公子你身份如此尊贵,却带头犯法,就不怕被天下人鄙视吗?
从这段话可以看出,赵奢虽然仕途多舛,但初心不改,仍然是个坚定的法家,这次干犯权贵,就是他的最后一博,他要看看这个命运多舛的国家,是否还有希望!
平原君虽然身为战国四公子之一,但总体是个庸才,好在他还算是个爱名声讲道理的君子,所以听了赵奢一番话就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再生气也不能杀掉赵奢,否则不仅对国家无利,对自己的的名声也有损,于是干脆来个顺水推舟,将赵奢郑重推荐给赵惠文王。赵惠文王已达到了锻炼人才的目的,于是不拘一格用人才,一举将赵奢提拔为全国总税官,总体负责赵国的税法改革。赵奢的这次税法改革,可以说是战国后期最成功也是最后的一次大变法,经此一变,赵国国赋大丰,百姓富裕,国库充实,终于有了能与秦国正面抗衡的实力,
看来,所谓国家柱石廉颇,所谓外交奇才蔺相如,都只是在台上唱戏的而已,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货色不够,真正掌握赵国强大脉搏的,其实是那一个低调到毫无存在感,但上马能杀敌略地,下马能变法图强的赵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赵武灵王的真正传人,其实只有深具法治精神的赵奢一人呐!而且相较于廉颇蔺相如,赵奢简直低调的不行,既不党争,也不养客,每天只知道练兵、变法、研读兵书,而至于合纵还是连横,赵奢觉得没必要纠结,一切跟着形势来,灵活变通,只要国家强大了,合纵连横都可以。所以赵奢很少参与赵国的对外战争,而把主要精力都花在了国内深化改革、富国强兵上面。赵惠文王深知,赵奢就是赵国的秘密武器,关键时刻会有大用处。
公元前269年,这个关键时刻终于到了。当时,秦国提出换地需求,想要将前几年白起打下的位于北方吕梁山区的三座太原边城,换取赵魏在河间的三座城池,可没想到一向老实的赵惠文王接受太原边城后,却耍流氓赖掉了河间三座城池。秦昭襄王与魏冉大怒,这世上只有秦国骗别人,哪有被别人骗的道理!而且,魏冉一直想要攻打齐国,以扩大他定陶的封地。但魏冉知道,齐国这块肥肉是赵国的禁脔,想要顺利攻打齐国,必须先好好教训一下赵国。
于是,魏冉请出了他手下的二号牛人胡伤。此前,胡伤一直作为一号牛人白起的副手出战,最近几年也有单独行动,攻占了魏国好几座大城,是魏冉重点培养的少壮派将领。此次攻赵之战,无非是想给赵国一点教训罢了,并非生死大决战,所以魏冉并没有派出王牌白起,而是想锻炼一下胡伤。然而胡伤首担大任,却想搏一把大的,他并没有走传统路线东渡黄河去攻打赵国的吕梁山区,而是带领十万秦军,借道韩国上党郡深入太行山,将韩赵边境的军事要塞瘀与城团团围住。这一手太狠了,如果是秦赵边境的偏远吕梁山区,赵国还可以暂时不管,等以后再图收复,可这瘀与要塞,也就是今天的山西和顺,它占据着由赵都邯郸通往故都晋阳的太行山要道。秦军若占领这里,则不仅切断了赵国两大领土之间的联系,而且等于在赵国的肋下放了一把利剑,随时可以攻击赵的要害之地,赵国根本来不及还手!
赵惠文王接到警报,立刻召集众将商量救援事宜,首先问的当然是头号大将廉颇,没想到廉颇说路太远了,也太窄了,救不了。然后又问廉颇的副手乐乘,乐乘却把廉颇的话重复了一遍,也说太远太窄救不了。
此前华阳之战是攻韩以联合三晋,廉颇等连横派不愿掺和也就罢了,但如今秦国都打到家门口了,廉颇竟然还不肯出战,这可就有点将个人立场置于国家利益之上了。此后长平之战廉颇半途被换将,其根源在这里就已经埋下。
总之,连横派现在是指望不上了,赵惠文王只得勉强收起怒火,取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从来没有打过大仗的赵奢。
赵奢欣然应战,华阳之战赵国已经大丢颜面,如果这一次再服软的话,赵国不仅会失去太行山上的军事要害,而且将彻底丧失三晋领导人的地位。
但如果要战,则要保证完胜才行,否则还不如不战。赵奢在审慎的分析了太行山军事地形图以后,给赵惠文王落下了一句名言:路远路窄没关系,狭路相逢勇者胜!
就这样,赵国最锋利的宝剑终于扬锋出鞘。当时,秦军不仅围困了瘀与,胡伤还率领大部分主力前进到邯郸西面的武安城下,秦军在城下擂鼓示威,武安城内屋瓦皆震,这才是真正的兵临城下。而武安到邯郸,只有四十多公里,且一路都是平原,无险可守,如果不打掉这支部队,则都城危矣!可赵奢率军才出邯郸三十里,竟然就扎下营寨,坚壁不出,而且一待就是整整二十八天!
这下赵军军官们都坐不住了,廉颇乐乘都说救不了,就你嘚瑟要救,结果把军队骗出来又当上了缩头乌龟,瘀与不救便也罢了,连武安也不救,任由秦军在咱们眼皮底下撒野,将军你咋回事儿啊!
面对众人的质疑,赵奢只有七个字:有以军事谏者死!
赵奢很明白,瘀与和武安都是防守坚固的军事险塞,秦军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攻破,邯郸乃天下名都,固若金汤,更加不必担心,秦军擂鼓示威,明显是诱敌之计,说不定已在半路设下伏兵,赵奢若冲动去救,则必然落得当年庞涓一样的下场。所以,赵奢必须先隐藏自己的战略意图,示弱于敌,以待最好战机。
可惜,每个故事里都会有一些作死的愣头青,果然,有个老资历的军官坐不住了,他在军事例会上跳出来大声要求赵奢急救武安,赵奢伤心的叹了口气,然后下令将老军官依法处死。全军一时整肃,无人再敢质疑赵奢。
这就是兵家,心中只有冷冰冰的兵法与军令,杀了这位老军官,一可明军纪立军威,二可迷惑秦军,赵奢只能这么做。
接下来,赵奢又下令工程兵增修营垒,进一步加强防守。胡伤也不知道赵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让间谍化妆成商人,跑到赵军营地来打探消息,赵奢却丝毫不以为意,大方招待他们入营参观,好酒好肉招待。秦军间谍将赵军虚实探了个一清二楚,然后详细汇报给胡伤,胡伤见赵奢增修营垒,看来真的是无意出兵,便决定改变计划,遣使回秦国要求增兵增粮,准备打一场持久战,把瘀与等太行山上的要塞一个个都给吃掉,看你赵奢能当多久缩头乌龟!
胡伤还是太年轻啊,他万万没想到,秦军的间谍前脚刚离开赵营,赵奢就下令全军打包出发,轻装疾进,两天一夜强行军三百里,到达瘀与以东五十里处。古时候步兵行军一日大约三十到五十里,赵军两天一夜行三百里,显然大部分都是骑兵。三国时曹操也曾率五千虎豹骑一昼夜急行军三百里追杀刘备至长坂坡,刘备被打得措手不及,只能丢妻弃子狼狈奔逃,可见长途奔袭出其不意是骑兵的拿手好戏。而瘀与之战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骑兵突袭战,赵武灵王当年没能突袭咸阳成功,他的弟子赵奢总算帮他小小实现了一把。
当然,战国时还没有马镫与高桥马鞍,赵军骑兵如此长时间奔袭体力损耗极大,尤其是大腿与臀部严重磨损,短时间内是无法作战的,所以赵奢才在瘀与以东五十里处果断停军,并令弓弩手在外围围成一圈严阵以待,其他人抓紧时间好好休整,准备以逸待劳,迎接接下来的大战。赵奢用兵,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不愧为中国最早的一批骑兵战术大师。
而胡伤这才发现自己被耍了,大惊,赵奢此举等于切断了瘀与秦军与武安秦军之间的联系,两支孤军皆进退不得,特别是武安秦军,等于被截断了后路,随时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所以胡伤赶紧下令,瘀与也不围了,武安也不打了,全部出动朝赵军杀去。大战将至,赵军不免有些紧张,但赵奢早有命令不得进谏,所以谁也不敢出声,气氛极其压抑。
就在这时,一个叫许历的光头老兵站了出来,非要跟赵奢提意见,赵奢说有啥意见你就提吧。旁边的军官都用悲哀的眼神看着许历,觉得他有可能不想活了在寻死。但许历仍然大胆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说秦军知道被我们耍了,盛怒而来,攻势必盛,我们应该结成厚阵,先挡住他前几波攻势就好办了。赵奢听完后,恭恭敬敬的表示:多谢您的指教。许历却说:多谢你听完我的话才杀我。赵奢却说那是邯郸时所发军令,现在不算数了,有意见随便提。许历说那我就再提个意见吧,北面这座山,就是本战的关键,咱们必须抢在秦军到来之前占住,谁先抢占,谁就能赢得此战。
赵奢听罢大喜,这天下真是藏龙卧虎啊,一个普通老兵,竟然能有此等见识,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原来,赵奢离开邯郸前虽然跟赵王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但那只是为了隐瞒他真实作战意图的迷魂弹,在军事上从来不仅是勇者胜,更重要的是智者胜——去往瘀与的山路,是一条东西走向的狭长峡谷,南北两侧都是海拔1400米左右的太行山脉,若秦赵真在峡谷中对战,赵军可不一定是秦军的对手,但如果赵国骑兵能上到北山,然后俯冲而下,则秦军必溃!
接来下战事的发展一如许历所料,秦国名将胡伤凶狠杀来,却发现赵军厚阵以待,难以突破,北山上一万赵军又居高临下,从上往下射箭,秦军损失惨重,胡伤只好派大部队攻山,抢占高地,不料赵国骑兵竟全军冲杀下来,雷霆万钧,万马奔腾,那阵仗,就跟今天的轰炸机高空轰炸一般,炸得秦军落花流水,而瘀与要塞中的赵军,见秦军现出败象,也冲出来助战,前后夹击,胡伤大败,无数秦军的鲜血从北山上流淌下来,积深盈尺,淹没谷道。好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你看这一战的全过程,是不是很像我们熟悉的街亭之战,不同的是,赵奢赢了,而马谡输了。我想,熟读兵法的马谡一定仔细研究过赵奢这个战例,所以才会在街亭学习赵奢抢占南山,就连拒谏立威也是依样画葫芦,只可惜他只会机械模仿而不懂变通,竟然忽视了水源这么重要的东西,结果学赵奢学成了赵括的纸上谈兵,最终耽误了蜀汉的北伐大计啊!
言归正传,瘀与之战后,原本冉冉升起的秦军将星胡伤就此坠落,从此在史书中失去了踪迹,也许战死了,也许被治罪了,因为按照秦律,将军如果战败要按照战败程度接受削爵、免职甚至斩首的处罚。此战秦军损失有多大史书并无明确记载,但在赵惠文王与赵奢有生之年,秦军再不敢主动进犯赵国,可知秦国被教训惨了!这一战后,赵奢被封为马服君,地位超过了没有封地的廉颇蔺相如,至于许历,则被提拔为国尉,也就是国都邯郸的武装总司令。蔺相如、许历都是出身低微的平民,但一次功成,便出将入相,看来赵惠文王虽武略稍逊,但用人魄力与战略大局观都丝毫不在赵武灵王之下,秦国可算是碰到劲敌了。
总之,瘀与之战,让秦国近七十年来不可战胜的神话被彻底打破!赵奢大力出奇迹,给东方六国打了一剂强心针,让六国的恐秦症得到一定了一定缓解。下一篇,我们终于就要讲到长平之战了。其实长平之战,是赵秦对决的最好时机,只可惜彼时赵奢已经死了,而他儿子赵括虽深通兵法,但对战事的残酷性认识不够,无法延续赵国的军事辉煌,这也就罢了,更糟的是,赵惠文王死后,他儿子赵孝成王也没能延续老爹的战略大局观,结果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赵国的事业从此步入歧途,最终迎来大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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