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邯郸之战后的赵孝成王,活得很累,很辛苦。风雨飘摇的赵国,再也没有能力与秦国抗衡了,自保,他也只能自保而已。
邯郸一战,秦军虽然惨败,地盘、兵员的损失与粮草的消耗都非常大,但没有几年,他们就恢复了元气,且变得更加强大了。
这一切的关键都发生在白起死后一年,公元前256年,这一年,成都平原上出现了一个奇迹工程,这就是都江堰。
我们通常以为秦国是在得到巴蜀之后立刻粮产爆发的(注1),其实四川虽然平原广大,牛耕发达,但境内川流众多,水患严重,尤其是从海拔五千米岷山俯冲进入四川盆地的岷江,沿途水流湍急,奔腾难驯,泥石俱下,堵塞河道,水势漫过河堤,给成都平原带来了极大的灾害,蜀郡太守李冰遂带领民众兴修水利,历时十余载,终于建成了超级水利工程都江堰,不仅平定了水患,灌溉了农田(注2),还淘尽沙石,为农田带来了大量肥沃的淤泥。另外李冰还“穿二江,双过成都城下,以行舟船”,将成都与长江水系建立了直接的水上交通运输联系(注3),并“识察水脉,穿广都盐井诸陂地,蜀地于是盛有养生之饶”。至此,成都巴蜀之地,才终于成为天府之国,从此可以源源不断的向秦国供应粮草物资与财富,秦军将领也就再不必纠结是否要屠杀俘虏以节省粮食了。
展开剩余97%可怜四十万韩赵冤魂,如果长平之战晚发生十年,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吧。
总之,公元前256年这一年,秦国终于恢复了元气,于是再度出击,以国尉将军摎攻赵,取赵二十馀县,斩首赵军九万之众。也就是说,自长平之战以来短短数年,赵军已损失壮丁总计近六十万,这个国家还能硬撑在战国舞台上简直就是奇迹!
次年,赵孝成王十一年(公元前255年),秦昭襄王取周九鼎,东周朝灭亡。
赵孝成王十二年,秦国尉将军摎又大举伐魏,取吴城,并收复河东。韩桓惠王朝秦,魏亦举国听令于秦。至此,三晋联盟彻底瓦解,赵国独木难支,面对强秦的步步紧逼,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赵孝成王十三年,楚为避秦、韩、魏兵锋,被迫由陈郢再次迁都于巨阳(今安徽太和东南),从此再不敢与秦一战。
赵孝成王十五年,也就是公元前251年,燕相栗腹以“赵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为由,劝说燕王喜伐赵,燕王深以为然,乃发兵六十万,战车两千乘,进犯赵西北境。
燕国本长期处于战国七雄之末,没什么存在感,然而自战国后期燕昭王伐齐大胜掠得大量财富后,燕国的国力就开始稳步增长,特别是到了燕昭王之孙燕武成王时期(公元前271年—前258年),燕国突然暴起,一口气竟打败了拥有控弦之士二十万的东胡与殷商遗民建立的箕子朝鲜(注4),遂占领辽西、辽东与朝鲜北部一带(注5),拓地两千里,从而获得了今天本溪-鞍山-盖州一带的铁矿矿脉、以及渤海北岸的海盐资源,同时收编了大量东胡骑兵,一时国力暴涨,兵力大增,成为东北亚地区的新兴霸主(注6)。在今河北省易县出土的燕下都遗址,始建于燕昭襄王末年,其总面积达到近40平方公里,是当时中国最大的一座城市,面积超过临淄和郢都两倍,近几十年来出土了精美文物多达十余万件,还发现了总面积达到三十万平方米的冶铁工厂以及大量超越时代的钢铁兵器,包括威力惊人的淬火钢剑与整体式卜字钢戟(都是战国少见而汉代才盛行全国)。另外在辽东也出土了数量惊人的古燕国铁制农具,可见燕国在战国末年实力之强,远超史书记载。
另外,在燕下都九女台第16号墓还出土了大量模仿西周、春秋青铜彝器纹样、形制的成套陶明器,包括陶鼎、陶簋、陶编钟、陶壶、陶豆等,其数量皆达到了天子的礼制(如九鼎八簋)。这种复古风潮与僭越礼制说明,作为当时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继承了西周初期诸侯谱系的姬姓诸侯国,燕王已拥有了明确的继承周室血统而统一天下的使命与野心。
在这种情况下,燕赵在北方的争霸已无可避免。公元前265年也就是赵孝成王刚即位才一年的时候,燕武成王就曾封宋人荣蚠为高阳君,让他率兵攻打赵国,逼得赵人将高唐、令庐、平原三座河间大城还给齐国,以与齐国结盟对付燕国,这才将燕国的霸梦掐灭。而在长平之战期间,燕国又趁乱夺了赵国北部几座城池,赵国正焦头烂额,实在也无力报复。如今到了公元前251年,赵国日子愈发难过,燕武成王的孙子燕王喜于是又开始做美梦了。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人口数量与人口结构都是决定一个国家实力的关键。比如苏联本来是能与美国平起平坐的超级大国,但它在卫国战争期间损失了两千多万也就是占全国十分之一的人口,这就是它在冷战中败给美国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在生产力落后的古代就更是如此,所以燕王喜和栗腹一算账,发现论领土面积与人口数量,燕国现如今都在赵国之上,若能趁此机会一举灭赵,那燕国必将成为不逊于秦国的强大力量。若《战国策》记载属实,燕国此战的确出动了六十万兵力,那么这些年来躲在北方发展的燕国确实很强,至少不在秦楚之下。
然而燕人算错了,战争不是简单的算术题,并不是人多就一定胜的。没错,赵国这些年在对秦战争中确实损失了相当多的兵力,但剩下的都是精华,是曾硬抗住强秦的百战雄师!而燕军数量虽众,但大多是刚收编的东胡朝鲜乌合之众,而且“其民慎,好勇义,寡诈谋,故守而不走”(《吴子·料敌》),意思说燕国军人虽然勇悍,但性情实诚,不懂使用诈谋,擅长正面对决,却不懂机动作战,李牧快速灵动的作战方式正是他们的克星。
结果,廉颇李牧率赵军十万逆击六十万燕军,大败之,并斩杀燕相栗腹,俘虏燕将乐乘,然后乘胜追击燕军五百余里,顺势包围了燕国国都蓟城。燕王喜大窘,赶紧低头认错,派人求和。
赵孝成王开心哪,要是打下了燕国,那寡人可就赚大发了,赵中兴有望矣。
中兴个屁,赵国全部主力都在燕都城下,国内布防空虚,秦国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吗?
赵孝成王十七年(公元前248年),秦国尉将军摎的继任者蒙敖趁燕赵交战,大举伐赵,连拔赵榆次、新城、狼孟等三十七城,孝成王傻了。
算了算了别做什么中兴梦了,还是赶快与燕议和退兵回去守老家吧。于是,燕割让五城与赵议和,孝成王应允,就此退兵,之后又封燕国降将乐乘为武襄君,与廉颇同掌军政。至此,赵燕争霸暂告一个段落,燕国的强国梦至此破裂,被打回原形。
而赵国虽然扑灭了燕国的野心,得了五座燕城,却丢了三十七座赵城,净赔三十二座城,损失惨重。
祸不单行,就在这一年,赵国的顶梁柱平原君赵胜也去世了,孝成王悲怆欲绝,从此一病不起。
在赵孝成王病入膏肓的同时,秦昭襄王的孙子秦庄襄王、从前的那个嬴异人也病了,一年后,公元前247年五月二十六日,秦庄襄王卒,一个冉冉升起的帝星秦王嬴政,终于君临天下。
秦国的帝星日隆,赵国的天空却乌云惨淡,赵孝成王二十年(公元前246年),狼又来了,秦国尉蒙骜大举攻赵,赵故都晋阳(今山西太原)再次沦陷,并再未能回到赵国手中。紧接着王龁又南下重新占领了上党郡,这一下子赵国总共损失了三分之一的领土,且完全暴露在了太行山秦军居高临下的火力范围内,至此秦国已稳定占据了半个天下的广袤领土,赵国西部再无宁日。
坏消息传来,赵孝成王大呼:“柱国沦陷(注7),赵失根基,寡人死后无颜见简、襄主于地下矣!”说完吐血斗升,昏厥在地。
十月,孝成王因病重,急召国之干城大将李牧还朝,封为相国,襄理国政。他自知时日无多,便派李牧出使秦国,与秦相吕不韦定立和约,并要回了赵之质子太子赵偃,为赵国争得了短暂而宝贵的修养生息的时间。
终于,在公元前245年,赵孝成王带着满腔的遗恨离开这个危险而残酷的乱世。他在位的二十一年期间,赵损兵近七十余万,失城近六十余座,可谓衰运连连。一个残破不堪的烂摊子,摆在了廉颇与李牧两位赵国元老的面前。
廉颇茫然曰:“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吾等也只有尽人事以听天命了。”
李牧勃然曰:“老将军此言差矣,前日我已大破匈奴,赵之北境再无忧矣。如此我代地铁骑得以南下,有他们在,秦兵绝无可能踏入我赵南长城一步。”
廉颇苦笑,摇头而去,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吧!
赵孝成王死后,太子赵偃继位,是为赵悼襄王。
赵悼襄王比他老爹还要不堪。赵孝成王虽然接连决策失误,怎么说还是一辈子扑在工作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赵偃小子则是一身的坏毛病,既好色又宠奸,尤其喜欢一个叫郭开的佞臣,两人是臭味相投,就差磕头拜把子了。
这就叫国之将亡,必有妖孽,郭开一点儿本事没有,偏偏“聚财”、“拍马屁”、“陷害忠良”三样功夫一流,李牧为人老实,不爱跟他计较,廉颇却是越老脾气越大,动不动就跟郭开过去去。小人的心自然都是小肚鸡肠的,郭开衔怨在心,就跟悼襄王说:“廉颇已老,不任事,留之无用,不如由武襄君代之。”
赵悼襄王对这个脾气火爆的三代老臣也没啥好感,当下一纸命令,夺了廉颇的军权,让更听话的燕国降将武襄君乐乘去代替他。
廉颇无端被免官,爆脾气又犯了,他怒气冲冲,竟然带着兵去攻打乐乘,同室操戈起来。乐乘一见情况不妙,赶紧逃回了燕国,可是这样一来廉颇在赵国也混不下去了,只好收拾包袱投奔魏国。
奸臣郭开一句话就让赵国少了两个良将,远在关中的秦王嬴政与吕不韦眼中一亮。
独木难支,平原君、廉颇、乐乘相继离开,李牧现在还真成了独木难支了。邯郸的落日下,李牧孤单的站在城楼之上,长声叹道:
——该拿什么来拯救你啊,我那风雨飘摇的祖国!
赵悼襄王虽然好色宠奸,总算还有一些进取心,赵国的地盘在他老爹的手里急剧缩小,这让他很揪心。
地盘小,收的赋税就少,收的赋税少,赵国就没有钱给他花天酒地,这是赵悼襄王所无法容忍的。
那么怎么办?去攻打秦国收复失地么,他不敢;去攻打燕国报从前燕侵赵之仇么,他还是不敢,因为他怕重蹈覆辙,秦国趁机又来攻赵,那可就糟了。
关键的关键,还在于秦国的态度,人家不批准,赵国动都不敢动。
从前的军事强国,而今竟混到此等地步,窝囊啊!
那么秦国的态度究竟如何呢?秦国权相吕不韦原来的构想,是派人去联合燕国,与其夹击赵国,这,就是秦之基本国策——远交近攻了,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一个小小的插曲,打乱了所有一切,秦国的天才儿童甘罗,让事情变得微妙起来。
原来,吕不韦本欲派大将张唐入燕为相,与燕共伐赵以增加他河间封地的地盘(注8),张唐却不肯行,理由是:“臣屡次伐赵,赵深怨臣,悬赏百里之地求臣项上人头。今往燕,必经赵过,臣不可往。” 吕不韦正无奈,他的小门客、秦惠文王时名臣甘茂的孙子,十二岁的天才儿童甘罗跑了来,说:“这好办,借臣车五乘,请为张唐先报赵。”
战国时代,交通落后,各国之间能容车乘通过的大道甚少(所以秦始皇统一后建了大量的驰道),若是没有信符,张唐插翅也偷渡不到燕国去。所以甘罗才自告奋勇,要去为张唐说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可是吕不韦听了这话后却怒叱道:“小子何能,可为我秦使耶?汝欲使诸侯笑我大秦无人乎?”
是啊,堂堂大秦,却派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儿出使赵国,的确会被天下人笑掉大牙,也难怪吕不韦会生气。
可甘罗毫不退缩,他小眼一瞪,胆大包天,竟跟权势熏天的吕大相国顶起嘴来:“夫项橐生七岁为而为孔子师,今臣生十二岁于兹矣!君奈何轻量天下士,遽以颜色相加哉?”
吕不韦大奇,嘿嘿,小子嘴巴厉害啊,好,就派你去了。
甘罗乃以秦使臣的身份入赵访问。吕不韦交给甘罗的外交任务很明确,向赵王打个招呼,保障张唐平安经过赵国即可。可是甘罗天纵奇才,觉得压根用不着张唐,他自己就可以把燕赵搞定了。于是在赵国君臣诧异的眼光下,甘罗扬起稚气未脱的小脸,说道:“大王闻燕太子丹之入秦欤?”
赵悼襄王强忍内心的狂笑,认真地回答说:“闻之。”
“闻张唐之相燕欤?”
“亦闻之。”
“燕太子入秦者,燕不欺秦也;张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秦、燕不相欺,则伐赵,危矣!秦之亲燕,无异故,欲攻赵而广河间之地也。今大王不如割五城献秦,以广河间。秦所望即遂,则归燕太子丹,止张唐之行,绝燕之好,而与赵为欢。王以强赵攻弱燕,而秦不为救。此其所得,岂止五城而已哉?”
赵悼襄王大惊,看来寡人轻看这小家伙了,居然狮子一开口就要了我五座城池!可是没办法,秦人不开口,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大举攻燕,怎么办,给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于是赵悼襄王只好开开心心的奉上五城地图,又赐甘罗黄金百镒,白璧二双,感谢他趁火打劫的高尚情操。
有了秦国的保证,赵悼襄王就可大胆行动了,于是他一纸调令,命李牧即刻率北军大举攻燕。
李牧狂晕,现在赵国最大的敌人是秦国,不是燕国,想办法联燕抗秦才是正道,怎么能轻易与燕国开战?这不是鹬蚌相争,让渔翁得利吗?大王你糊涂啊,居然被一个小屁孩耍得团团转,白送人五座城还以为占了便宜,你个败家玩意!
可是君命不可违,李牧嘴巴都说干了,赵王就是一根筋,没办法,打吧!
于是在赵悼襄王元年(公元前244年),赵大将李牧领兵,进攻燕国,先拔武遂(今河北徐水县西)、方城(今河北固安县南),又拔上谷(今张家口一带)三十城,赵扩地百里(注9)。而燕国则由此战彻底退出大国行列,一蹶不振,直到灭亡。
李牧在前线打的辛辛苦苦,赵悼襄王这败家玩意儿却一点儿不珍惜,数百里地盘还没捂热乎就立刻跟秦国分起赃来——上谷30城,赵得19,秦得11——赵悼襄王掰着手指头一算,19-5=14,哇赛,寡人赚了!
赚是赚了,不过赵国赚的是辛苦钱,秦国却是空手套白狼,做的无本生意,不费一兵一卒,净赚河间五城,又得上谷十一城,还搞得燕赵罅隙愈深,这都是智慧反斗星小甘罗的功劳,秦王乃大喜,即封甘罗为上卿。今传甘罗十二岁拜相的光辉事迹,就是打这儿来的。
注1:其实秦惠文王当初拿下巴蜀,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粮食,而是为了四川地区丰富的铜矿、盐井与金矿资源。关中虽然粮产富庶,却自古是个贫矿区,这导致秦人的武器、铸钱的数量及水平皆不如关东六国。直到秦并巴蜀,拿到自贡盐井、邛崃铜矿与金沙江金矿,秦帝国才有了东出天下的资源基础。
注2:李冰建都江堰,移山凿河,将岷江一分为二,外江用于分洪,内江用于灌溉。都江堰建成后,渠系密布,多到“以万亿计”,灌区辽阔,“溉田万顷”。直到今天,都江堰水利工程仍然保证年供水八十六亿立方米,完成灌溉三百万亩,居全国之首。四川自古是地震高发地,但都江堰两千年来屹立不倒。秦人不愧是基建狂魔。
注3:见《华阳国志·蜀志一》。另外,李冰还将原位于成都城中的“市”,迁到郫江与检江“二江”之间,建立了当时西南地区甚至整个秦国最大的市场。之后,李冰还在两江之上“造七桥,上应七星”,后人又造两桥,这二江九桥大大改善了成都市场的交通运输状况,使其成为西南经济的交通枢纽。故西汉扬雄《蜀都赋》云:“两江珥其市,九桥带其流。”这便是“天府之国”的立国之基。
注4:《三国志·魏书·东夷传》注引《魏略》:“昔箕子之后朝鲜侯,见周衰,燕自尊为王,欲东略地,朝鲜侯亦自称为王,欲兴兵逆击燕以尊周室。其大夫礼谏之,乃止。使礼西说燕,燕止之,不攻。后子孙稍骄虐,燕乃遣将秦开攻其西方,取地二千馀里,至满番汗为界,朝鲜遂弱。”
注5:宫本一夫指出,这些地区在东周时期就不断受到邻近的燕文化的影响,并随着燕文化的北上而日益明显,最终使其在战国中后期逐渐丧失其自身的文化特征,完全被同化到燕文化中。而战国后期,喀左大城子眉眼沟、赤峰市松山区、朝阳王子坟山墓、沈阳市南市区战国墓、辽阳徐往子等墓地发现的与燕国相同的随葬品和墓葬结构,亦证明了历史记载所说的这些地域为燕领地的事实。参阅【日】宫本一夫:《中国古代北疆史的考古学研究》第七章《战国燕文化的扩大》,江苏人民出版社,2023年。
注6:自从当年周武王和周成王定鼎天下,中国历史上就没人敢用“武成”这个谥号,燕武成王何德何能,能配得上这么牛的谥号呢?所以学界一般认为,《史记·匈奴列传》中燕人秦开入质东胡虽在燕昭王时,但其东征辽东的伟大功绩,却是在燕武成王手里完成的。秦开入质,是为深入了解敌情,这种公开的间谍战术在近现代也常常使用,例如二战期间,日本派往有关国家的外交武官,后来几乎都成为统兵与有关国家作战的军事主官。
注7:晋阳乃赵氏起家之地,赵简子与赵襄子曾依托其打败晋国六卿中的范氏、中行氏与知氏。因晋阳具有极重要的战略意义与象征意义,故又被称为赵之柱国。
注8:河间本为齐地,五国伐齐时为赵所占,长平邯郸二战期间被赵国割让给秦国,之后又被封给吕不韦。
注9:谥法曰:“辟土有德曰襄”,赵悼襄王虽然未必有多少德,但确实为赵国开拓了疆土,故其谥号为“襄”。
很多人在我发前面文章的时候私信给我,说长平之战和邯郸之战期间赵国跟秦国拼的那么厉害,为何不调集北方李牧十余万边兵南下救援呢?
其实原因很简单,为了防备北方匈奴。当时匈奴虽不如汉朝时有控弦40万那么恐怖,但十几万骑射兵还是有的。如果李牧边兵一旦南撤,后果将不堪设想。
然而,面对强秦压力,赵国苦不堪言,所以李牧只得布局,下一盘很大的棋,以尽快解决掉匈奴,让十万边兵参与到南方战场上来。否则秦军若再度大举入侵,后果将更不堪设想。
好在,赵孝成王对李牧付出了最大的信任,也给了他最大的自主权,大到竟可以直接任免当地的军政吏员,甚至边市的租税均不用上缴国库,可直接入其幕府(注1),充作军费。换句话说,赵孝成王几乎让北方五郡成为了李牧的独立王国。看来这个在历史上充满了争议的君主,似乎并不如我们想象得那么昏庸,毕竟,将一个右胳膊有病伸不直的残疾军人当作北边长城,需要一点勇气,需要一点知人之明。
当然,赵孝成王这么做,也是因为长平、邯郸之战后秦国就开始蚕食太原地区,使得代地与邯郸的交通就只剩下太行山中一条狭窄的井陉山道,信息联系与物资运输都相当不便;况且战后赵国百废待兴,赵王也根本给不了李牧足够的军费,那么干脆权力下放,让边军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而恰好,李牧不仅是个名将,也是一个出色的经营者;在他的掌管经营下,其总部雁门地区(注2)成为了当时赵与北方诸胡以及秦、韩、燕等国商旅周流农牧财货的最大贸易集散中心,结果没过几年,其幕府就靠边境关市贸易的商业税收积攒了巨额的财富,不但让边军自给自足,还能出一部分钱财物资支援赵国南方建设。长平与邯郸两次惨烈大战之后,赵国能迅速恢复部分元气,李牧居功至伟。
当然,赵国边市与匈奴的贸易从来都是不稳定的,因为匈奴牧民经常受到自然灾害的打击,只要一场暴雪,他们就没有多余的牲畜来供贸易交换了,到时他们就会立马翻脸跑来抢掠。这时候李牧就会坚壁清野,收拾牛羊谷物退入城中固守,直到把匈奴人耗走。
总之,当时在赵国边境,李牧与匈奴就是这样边贸易边战争,打打停停,互杀互助。史书还记载,李牧大权独揽,有钱任性,每天都杀好几头牛,给军士享用(注3)。这且不算,他还亲自训练士兵骑马射箭,成绩优等的赏赐尤多,大家兵当的快活,自然训练愈加刻苦,每次匈奴来抢掠,他们都恨不得冲出城去,跟嚣张的匈奴人大战一场。
然而李牧忍术一流,明明军队的士气已臻极致,他却好神在在,只命令大家小心把守好烽火台,同时派出大量侦察兵打探敌情,匈奴人来了就守城,谁敢抗命跑出去打群架,立斩不赦。
如此数年,李牧都当缩头乌龟,一看到胡马,就点燃烽火台,大家统统躲起来,观赏匈奴人在城下骂娘。
这样一来,物资损失虽然少了,边郡的经济实力也得到了平稳发展,但赵国的面子却丢了个干干净净,将士百姓们也都很不爽,每次强盗来了就卷铺盖逃跑,这也太怂包了吧,大家感觉自己的民族尊严受到了侮辱。
而匈奴人也不爽,他们每次南下,都要集中大量的马匹人力,却只有抢很少的财物,这让他们都快疯了。
总之,李牧的战术让所有人都不爽,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呢!
刚开始,只有匈奴人不爽骂说:“李牧,乌龟也!”
到后来,将士百姓们也受不了了,纷纷议论说:“吾将怯哉!”
最后,连赵孝成王的忍耐也到了极点,责备李牧说:“卿何惧也?”
然而李牧如固,丢面子而已,怕什么,他脸皮可厚着呢,雁门关的城墙,也要逊色几分。
脸皮厚也是一种难得的本事啊,世上为将者,可做到不惧人言,计划一定,不动如山,又有几人?三国时司马懿别的军事本领一般,此项本领,却是一流,故而才能成为诸葛亮的对手。
然而时间一长,赵孝成王也受不了舆论的压力了,国家养军队,可不是让李牧光用来训练和侦察来的,要知道如今的赵国,太需要一场胜利来振奋人心了,也太需要北方的十万边军来对抗强秦了。
于是,赵孝成王喜欢换将的老毛病又犯了,一纸命令,撤了“不抵抗将军”李牧的职,另派一人去代替他。
这个新任大将到底是哪位史书没详载,不过看他行事应该是位猛将兄。这位仁兄一到任,立马改弦易辙,出战!
这位仁兄大错特错了,对付匈奴,光“猛”是没有用的,人家来去如风,比你可机动灵活多了,就好像蛮牛碰上了灵蛇,光靠几分蛮力,猛冲猛打,恐怕连人家影子都摸不到。而等你追不动累坏了要撤退,匈奴人又会突然杀回来,揍你的屁股,吃掉你的尾巴!结果,赵军被匈奴人搞得疲于奔命,数战不利,损兵折将不说,边境的百姓也没办法正常生产生活了,每日里是提心吊胆,生怕匈奴人又来烧杀抢掠。
——这日子没法活了,李牧将军,你快回来,我们大家承受不来,李牧将军,你快回来,边郡因你而精彩。
赵孝成王也后悔了,看来边郡没李牧不行啊,想来想去,他决定承认错误,派人去请李牧重新出山。
可是李牧却学白起来了个称病不出,摆明是在开条件呢!
赵王哈哈一笑,你有什么条件,但说无妨。
李牧的病立刻就好了,他神清气朗,直言不讳:“王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
赵王还能说啥,答应呗!从今以后,一切边务,卿自决便是,寡人再不干涉。
李牧大喜,再拜,欣然赴任。
这样又是几年,李牧还用老办法,狼来我躲,狼走我出,任它风狂雨骤,我自岿然不动。
他这是在等待,等待猎物乖乖上钩,因为再狡猾的狼群,也斗不过机智的猎人。
终于,将士们的战心被李牧撩到了顶点,将军,打一仗吧,每天总躲着吃牛肉也不是回事儿啊,我们要杀敌,我们要立功!我们要打的匈奴叫祖宗!!
李牧大笑,好,本将军等得就是这一刻,兄弟们抄家伙,给胡人来个一网打尽!
于是李牧精选战车一千三,骑兵一万三,步兵五万,弓弩手十万,秘密进行战阵演练,准备给匈奴致命一击。从这支部队的组成我们也可以看出,李牧是用弓弩兵作为打击匈奴的主力,因为弩箭射程远,射速快,正是匈奴机动骑兵的克星!
总之,高手过招,无需大战三百回合,强如李牧,只要抓住战机,看准死穴,一招,即可治敌于死。
这,正是孙子所谓: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故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则可千里而会战也。
这,也就是拿破仑所谓:战争的全部艺术就是一个非常合理而十分谨慎的防御,则继之以一个迅速而大胆的攻击。
好,现在人齐了,接下来就是撒网了,李牧便在边境草原上搞了个大集市,弄了些优惠活动购物节之类,汇集了众多物产与牛羊,吸引了大量边民前来赶集买卖,一时间,风吹草低,牛羊遍野,塞北的天空云开雾散,欢快的牧歌纵情飞扬。
冷寂的草原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匈奴狼们这些年被李牧逼得吃土喝风,早就郁闷如狂,见此情景,个个好似三天没吃饭的饿鬼,纷纷要求杀过去大扫荡一番。
匈奴的头狼单于老兄(注4)却不是个蠢物,他小心翼翼,先派出一只侦查部队去试探,结果赵边防军不堪一击,一触即溃,丢下集市上数千百姓,仓皇逃窜。匈奴人便将这数千百姓及其牛羊全部虏走,大赚了一笔。
孙子曰:“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这就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诱饵要足够,演戏要逼真。
果然,单于听说前方大赚一笔,立刻将一切谨慎抛诸脑后,一下子纠集了十万狼骑,举师南下,誓要将代郡洗劫一空,鸡犬不留。
李牧笑了,多年的沉默与忍耐等的就是这一刻,爆发吧,兄弟们,让匈奴人也尝尝赵国铁骑踏碎脊柱的痛苦滋味,该收网了……
果然,匈奴狼们如风一般卷过草原,一头撞进了李牧的罗网之中。
等待他们的,并不是什么牛羊财宝花姑娘,而是一个精妙绝伦旷古烁今的“李牧奇阵”。
是的,史书明载,李牧所布的乃是一个奇阵,一个世上从未有人使过的奇阵,一个以多兵种协同合作而专克大规模骑兵军团的必杀奇阵。
首先,李牧用牛羊子女财帛,以及小股赵军的不断溃败,将匈奴军队引诱进入山西北部山区连绵山谷之中,谷中布有奇阵,此奇阵,以车阵从正面阻击,利用战车限制、阻碍和迟滞敌骑行动;山谷之上,以十万弓弩手轮射;骑兵及步兵则控制于车阵侧后待机。当匈奴军的骑阵冲击受挫时,李牧乘势将五万步兵调前发动总攻,同时一万三千名骑兵两翼包抄合围,所有兵种,配合无间,全阵如同一个毫无误差的精密仪器,转瞬间将匈奴十万铁骑死死钳住,然后一锤下去,爆头。
李牧是不动则已,一动则雷霆,势如万钧,置敌于累卵之境,一压即碎。
这,正是刘伯温所谓:凡与敌战,可伪示怯弱以诱之,敌必轻来与我战,吾以锐卒击之,其军必败。法曰:“能而示之不能。”
骄傲的匈奴狼败了,大败,十余万骑全军覆没,头狼单于仅以身免,纵横草原十余载的强梁一朝尽覆,从此十余岁不敢近赵边。
紧接着,李牧趁胜大进,席卷草原,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承武灵之余烈,立不世之大功,从此赵开地千里,边患尽去,诸胡再次臣服赵国,为赵军供应大量马匹与勇士。
而至此,赵国算是基本恢复了其高峰时期的势力范围,重新成为了中原的霸主与六国抗秦的首脑。虽然由于长平一战人口损失太多,赵国已不可能恢复到战前水平,但总算被李牧这强心一针,打的是精神大振,不管是起死回生,还是回光返照,总算,前途不在渺茫了。
《史记·冯唐张释之列传》载冯唐云:“(李牧)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当是之时,赵几霸。”说一句,李牧大破匈奴之战对整个中华民族的意义都是非凡的,它不但使赵国脱离了南北两线作战的窘境,以集中精力抗秦,也为日后汉政权与北方少数民族作战提供了最可借鉴的范本,“敕边兵,谨守备,蓄锐以待敌,待其自至,然后击之”,成为了魏尚、狄仁杰等后世名臣抗击北方胡人的常法惯技。蒙恬卫青霍去病的功业虽耀眼,但论性价比,还是李牧的战术更好更经济,也更有借鉴意义(注5),毕竟,不是每个中原王朝都有秦皇汉武的实力与魄力。而从李牧的成功我们也不难看出,赵孝成王并非史书上那么不堪,至少在长平之战后,他就变得知人善任,从善如流,最终亦不失一代明主。
注1:这也是“幕府”一词首次在史书中出现;李牧应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独立开府而拥有军政大权的将军。
注2:雁门郡乃当年赵武灵王所建,位置在代郡以西的大同盆地。著名的雁门关,就在大同盆地南面的恒山山脉西段的句注山上。恒山东连太行山,西接吕梁山,把山西中南部和北部完全隔断,中间只有一个出口,就是雁门关。
注3:如白起章所述,耕牛在地少人多的赵国绝对属于奢侈品,一般只有天子与诸侯祭祀,才能杀牛,平常老百姓不仅一辈子都吃不上,恐怕连见都见得很少;足见赵国军士地位之高,冠绝六国,而这也就是他们得以对抗强秦与匈奴的战斗力保证。
注4:“单于”是匈奴国家君主的称号,其正式名称为“撑犁孤涂单于”(应是匈奴语的音译,匈奴语是古代阿尔泰语的一种)。“撑犁”后来可能演变成了蒙古语中的腾格里(Tengri),意思就是天,长生天,或者说天神;“孤涂”则有学者认为可能演变成了通古斯语的“guto”,意思是“子”;而单于在蒙古语中则有广大无边的意思;所以,撑犁孤涂单于,就是“诞生于天的广大君主”,与中原王朝的“天子”、“皇帝”其实是一个意思。
注5:蒙恬用了三十万大军才将匈奴赶出河套草原,卫青霍去病则用了十四万骑兵数十万民夫才赢得漠北之战。
这一章我们要讲的是另外一位武安君,赵国的末代战神,李牧。
如果说前面几位名将在人格上或多或少还有一些缺陷,那么赵武安君李牧,当真是一个在道德方面无可挑剔,响当当的英雄好汉。
一个残疾人,凭着一己之力,死死撑住那奄奄一息的弱赵,北击如狼匈奴,南阻似虎强秦,挽狂澜于既倒,摧敌锋于正锐,这样的好男儿,不是英雄,是什么?
可惜,赵国的当权者,全都是败家子。李牧,毕竟不可能用自己那只残疾的右手,阻挡住历史的车轮,他甚至不能用它,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最后只能用口含剑自刺喉腔而死。
悲夫!
汉文帝刘恒曾说:“嗟乎!吾独不得廉颇、李牧时为吾将,吾岂忧匈奴哉!”后秦高祖文桓皇帝姚兴也说:“吾每思得廉颇、李牧镇抚四方,使便宜行事。”就连诗人李白也叹说:“不见征戍儿,岂知关山苦。李牧今不在,边人饲豺虎。”
只可惜,廉颇老矣,李牧遭谗,有此两大名将却不知用,赵人自毁长城,毁的可真利索。
悲夫!
李牧有一个梦,他梦想有一天,赵国能够恢复赵武灵王时期的强大,将一切失去的国土从秦人手中夺回来,重振雄风,傲视天下。
他觉得这并不难,赵国的铁骑何等强大,赵国的将士何等勇猛,赵国的名将层出不穷,赵奢、廉颇、庞煖,哪一个比他秦国的白起蒙骜差。
可现实却偏偏残酷的令人心寒,长平一战,赵军四十万主力阵亡,兵力损失殆尽,赵国唯堪一战的,只有他手上的十几万代郡边防军而已,这是赵国手里最后一点儿家底了,不到生死存亡之刻,绝不可拿出来赌。
因为赵国北境出现了一个强大的游牧部落,那就是匈奴。
匈奴的起源,是一个千古之谜,按照现代基因检测方法与考古学研究,匈奴人主要以东北亚蒙古血统为主,并混合了其后来所征服之塞种、西域诸国之高加索血统(注1)。事实上,草原上部族的兴衰与融合非常剧烈,某个强大的部族一旦被打败或首领被杀,其整个部族就会马上改头换面,变成另外一个民族。要想完全搞清楚他们的来历,几乎是不可能的。王明珂也指出,为了适应多变的生活情境,游牧部族可能通过改变祖先谱系记忆来接纳新族群成员,或脱离原来的群体。总之,不为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所困是其生存原则(注2)。
不过匈奴的崛起,正始自战国中期,或许这个游牧帝国的形成(注3),正与华夏民族的北扩有关。也就是说,当华夏列强在战国初期形成了战略均势后,便开始向北扩张土地,秦国灭义渠,赵国占据代国、林胡、楼烦之地,燕国则占据东胡之地,这些戎狄部族被打败后,一部分向南融合进了秦赵燕,一部分为避免被华夏人群同化,于是移往更北的区域生存发展,并与北亚类型蒙古人种相融合,于是才在战国中期形成了匈奴这个强大的游牧帝国。
而在世界内亚史学界上,主流观点也认为晚期的匈奴与早期的戎狄之间存在着进化的连续性。钟焓在总结了王国维、拉铁摩尔、姚大力、江上波夫、林沄、单月英、王明珂等近百年来中外学者的意见后亦表示:这些较早活动在中原附近的兼事农牧的戎狄部族,他们是在战国中后期才进入草原,成长为驰骋大漠南北的游牧部族的。当然,这些与华夏人群相近的戎狄部族(同属蒙古人种东亚类型、汉藏语系)只有一部分进入了草原,他们在匈奴游牧部族中所占比重相对有限,而匈奴人的主干还是与华夏集团差异明显的蒙古人种北亚类型。
另外,钟焓还结合了如今国内外多数语言学家的研究(E.J. Vajda,黄韵之,李辉),确认匈奴语并非阿尔泰语系的成员,而属于目前分布区域已非常狭窄的北亚叶尼塞语。而叶尼塞语,则与汉藏语系存在着关联。也就是说,最早说叶尼塞语的人群应该和南方的汉藏语系成员毗邻而居,而非一开始就生活在蒙古、西伯利亚等北亚地区。当然由于现在基本可以证实匈奴人种主要属于北亚类型的蒙古人种,因而此类在数量上并不占优势的北向(戎狄)移民所操的特殊语言很可能是凭借政治上的地位,才逐渐在公元前3世纪以降覆盖到了蒙古高原上的大多数北亚类型人种集团那里(注4)。
综上所述,匈奴的统治集团应该就是从前的戎狄人群,他们非常明白中原的富庶,所以,当到了战国晚期蒙古高原的气候越来越不适合游牧民族生存之后(注5),这些“戎狄匈奴人”便开始带着“北亚匈奴人”频繁向南侵袭,其可怕之处,半点不比强秦差。据史书记载,匈奴之法酷,其民之勇悍,比秦实乃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具体有如下六点:
一.匈奴所居之地气候环境恶劣,人力资源相当珍贵,故其俗重少壮轻老弱,精美饮食尽皆青壮年享用;若有余剩,方给老弱者。弱肉强食,竟至于此也!
二.匈奴人安葬死者,有棺椁、金银和衣裘,却不建坟,也不服丧。单于死后要殉葬,妻妾近臣有时殉葬多至数千(汉书曰十)百人,一如数百年前的秦人一般野蛮。
三.匈奴人实行继婚制,父亲死了儿子娶父亲的妻妾,兄弟死了其他兄弟分娶他的妻妾,不为别的,就是惧怕人力流失。这样的民族很可怕,因为他们发动战争的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抢掠中原的女子回去给他们生孩子,可怜无数中华女子,屈身于胡人身下,生不如死。比如东汉末年著名女诗人与音乐家蔡文姬就是被匈奴人抢了去,还生下两个儿子,曹操花重金将其赎回中原,但蔡文姬可以回去,两个儿子却不能带走。
四.蒋百里先生在《国防论》中认为,生活与战斗条件一致者,战斗效率高,后勤压力低,故而“不自觉的成功者”,一为游牧人的马,二为欧洲人的船。匈奴人平时以放牧游猎为生,故而骑射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若发生战争则可全民皆兵。他们以刀、铤(铁把小矛)为短兵,弓箭为长兵,谁杀死敌人或俘虏敌人,赏酒一壶(匈奴人不种粮食,粮食酒属于奢侈品),所缴获的战利品也分给他们,抓到的俘虏也给予他们充做奴婢。故战斗顺利时,匈奴人就全力杀戮抢掠,失利时则作鸟兽散,并不以之为耻。苟利所在,不知礼义,狠若虎狼,不似人类。
五.匈奴人在订盟约时,要用人头盖骨制成的容器喝血。在悼念死者时,男人们要剪下自己的辫子,“用刀划破面颊,以致人们可以看见血与泪一起流下来”(注6)。死者的尸体被安放在正中央的帐篷里,歌手骑着马围着帐篷高唱哀歌,接着是狂欢的酒宴,悲伤与娱乐交替进行。这真是一个嗜血而率真的民族。
六.匈奴土地贫瘠,想要让其几千年如一日地长草,人必须和草原和谐相处,不涸泽而渔。而如果游牧地区发生重叠,羊群会过分啃食,破坏草原生态,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部族内部矛盾和争斗。故匈奴虽“逐水草迁徙,无城郭常居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而游牧区域的划分,内部的矛盾的解决,乃至共同应对外部危机(包括自然灾害和或环境变迁),都需要依靠一位大家都信服的领导者。故而美国内亚史学者狄宇宙在《内亚历史上的国家形成于分期试论》提出一种“危机应对论”,即在草原上危机触发下以部落为核心的既有社会关系的断裂和坍塌,才会促使个人能力极其出众的领袖重新把大众团结凝聚在一起,锻造出新型的超部落政治体,并为更好地服务于对外征战而实现了在领袖高度集权体制下的社会整体武装化。
总之,匈奴人向来仰慕强者,进而萌发出其特有的英雄主义观念。由于这种特别的英雄观,使匈奴人一开始即为血腥的征服和杀戮赋予了一层浓烈的英雄主义色彩,他们以痛饮和嗜杀为人生之乐,马背上的生活就剩下简简单单的两件事:扬鞭放牧、挥刀杀戮。这是他们的生存需要,也是他们的精神需要(注7)。
总之,匈奴人勇悍之极,如果放任其胡马南下,不但赵国危矣,华夏的诸侯都要遭殃,到时天下大乱,恐怕连强秦都无法收拾。严重点的说,自春秋以来北方游牧民族对整个华夏的威胁,此时都聚集到了赵国这个冤大头的头上。而赵国也相当给力,就算在三年邯郸保卫战的生死存亡之秋,也不敢轻易调李牧的北军南下,他们生抗死抗也要抗住。
好在秦国内部也是矛盾重重,诸侯一合纵,秦军也就退了,赵国终于争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时间,现在最宝贵的是时间,李牧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溃匈奴,弥除边患,否则秦军再来,赵国的命运,必将危如累卵,压之则爆。
可是这一切,谈何容易,匈奴铁骑,来无影,去无踪,经常是打完了就跑,让你连他一根毫毛都抓不到,后世强汉可以追进草原席卷千里,赵国小小一个区域性国家,如何有这等实力。
所以李牧必须忍耐,忍得住要忍,忍不住也要忍。
注1:也就是说,早期的匈奴人(战国至秦)与北亚蒙古人相似,他们皮肤黝黑,身材不高,但很强壮,头大脸阔,颧骨突出;而到了后期(汉以后),匈奴人征服了很多西域与中亚民族,并与其通婚混血,他们便带了一些白种人深目高鼻的相貌特征。如诺颜乌拉匈奴古墓出土的刺绣人物,以及霍去病墓前“马踏匈奴”石刻中的匈奴人仰卧像,都带有这种特征。这就是学界所说的“图兰人种”,即后世所谓突厥人。
注2:参阅王明珂:《游牧者的抉择——面对汉帝国的北亚游牧部族》,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40页。
注3:王明珂指出,在春秋战国时期内蒙古南部的游牧社会中,权力集中化与社会阶序化的趋向日益明显,表现在少数墓葬中有大量贵重金属工艺品随葬的风气上。这些都表明匈奴的“游牧豪贵阶级”已拥有了相当的财富与权力,并开始统治、剥削邻近的定居聚落人群。参阅王明珂:《游牧者的抉择——面对汉帝国的北亚游牧部族》,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17页。宫本一夫也发现战国后期鄂尔多斯高原的墓葬中大量出土金牌饰、银牌饰等立体兽形饰,此后又出现随葬车马器和金银器的大墓,这可能是匈奴首领的墓,显示秩序井然的等级社会正稳步向前发展。参阅【日】宫本一夫:《中国古代北疆史的考古学研究》,江苏人民出版社,2023年,第347-358页。
注4:钟焓:《重释内亚史——以研究方法论的检视为中心》,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46-48页。
注5:根据竺可桢《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中的气温变化曲线图,公元前300年到公元前100年在中国发生了一个明显的降温期。
注6:参阅儒连《突厥史料》,载《亚洲杂志》1864年,第332页。另外,游牧于中亚和南俄草原上的斯基泰人也有类似的葬俗,他们也割脸,他们也殉葬;据希罗多德的《历史》记载,斯基泰人为了纪念死者,在自己的臂部、前额和鼻子上划一些伤痕,在死人的周围埋葬其奴仆和马匹。希罗多德还说,斯基泰人也有用头盖骨制作饮器的习俗,他们将敌人的头盖骨在沿眉毛平处锯开,在外面用皮套上,里面嵌上金片,这就是最酷的酒杯了。
图:电影《封神》中殷王帝乙也把苏护的头骨做成了酒杯
注7:张金奎,罗三洋:《挺进欧洲的匈奴:从大青山到阿尔卑斯》,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21年,第26-27页。
战国末年,魏国公子信陵君横空出世,两次领导合纵皆大胜,不仅将秦军锁入函谷关不得东出,而且为三晋夺回了大量失地!秦人气急败坏,于是收买大量间谍,施用反间计,一举将信陵君扳倒。信陵君只得上交权力,退隐归家。
在最巅峰的时候急流勇退,这是古今很多智者之举,比如范蠡,比如张良,比如信陵君。
在俗世的观念看来,这样的选择非常明智,但是谁能了解他们内心的痛苦。
如果可以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谁愿意去做泯灭自我老死户牖的范蠡张良。
现如今,强秦虎视眈眈,六国风雨飘摇,可怜信陵君,心有豪情壮志,力可独挽狂澜,却只能坐看潮涌浪急,于岸边默然不语。
欲做不能,欲罢不忍,世上最痛苦的事儿莫过于此。
于是,信陵君想到了一个字,死。
与其坐视自己的家国被秦人步步蚕食、眼睁睁看着国人麻木等死,不如华丽的转身,走入死亡的深渊,这样还可以以完美的道德形象保住自己品高无瑕的白璧之身。
然而经过一整夜的辗转苦思,信陵君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做,这么做自己是痛快了干净了,但天下人会怎么看?他们一定会说这都是由于魏王轻信谣言,白白害死了信陵君,这样就糟糕了。
他不能为了保住自己的声名将王兄推向道德的反面,这对家国都是很不利的。当初,秦武安君白起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不断挑战秦王的权威,结果逼得秦王不得不杀死他。结果,秦民莫不同情白起而憎恶秦王,影响极坏,这样的事情不能在魏国重演。
信陵君虽然名为“无忌”,但他一生都在顾忌,不仅不能无忌的活,就连无忌的死,也做不到。
唉,生又生的苦,死又死不得,他该何去何从?
这时,信陵君想到了两个字,堕落。
对,堕落,不能醉卧沙场,那就去醉卧欢场。
多好的办法啊!让自己堕落,既可以减少自己的痛苦而慢性死亡;又可以向天下证明自己已变成了个好酒及色的烂货,魏王不用他是正确的。
于是,这位名重天下的魏国公子向身后的江湖最后凄然地挥挥手,转身疯狂的堕落起来,他终日闭门不出,昏天黑地、加班加点的酗酒纵欲,喝完了酒就玩儿女人,玩完儿了女人又喝酒,温柔乡里寻欢作乐,半醉半醒间笑风流,醇酒美人齐上阵,不知今夕是何年,唐明皇都没他这么无耻,人家毕竟还讲点感情,信陵君纯粹就是为了肉欲。
从豪侠名将到封闭宅男,从优雅高贵的豪侠公子到放浪形骸的酒鬼色狼,这不仅是信陵君一个人的悲剧,而且是魏国的悲剧,天下的悲剧,更是整个时代的悲剧。
最后顺便说一下,自从长平之战以来,六国屡屡败于秦国的反间计,为什么秦国从来不中招呢?这是因为当年墨家投奔秦献公时,将用于城防的“什伍与连坐法”扩大到社会,并经过商鞅的系统性变法后,为秦国建立了严密的户籍制度,最大地限制了民众的旅行、聚会与迁徙自由,从而筑起了一道道限制六国游士四处活动的防火墙,大大加强了国家对间谍行为的防范。另外,商鞅还为此建立了严格的奖惩制度(连坐、告奸等),有效地将个人利益导入国家利益,而使得秦人更不容易被收买,偶有王稽、范雎通敌,结果也被秦昭襄王所杀,从此以后,就再无秦人敢碰这条红线了。
看着信陵君一天一天的沉沦,跟他交好的名士君子都摇头叹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门下三千宾客也渐渐心灰意冷,一个个离他而去另谋高就(注1);从前热闹之极的信陵君府变得门罗雀悬乏人问津,只有袅袅不绝的丝竹之声没日没夜的鸣奏着,声声蹂躏所有魏人的心。
——我们无比敬爱的公子,怎么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就算再怎么不得志,他也不该英雄气短自甘堕落啊!
还是那句话,谁能了解他内心的痛苦?
信陵君一生,爱惜羽毛有如生命,如今恶名缠身,这如何是他本意?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正如中国近代思想家王韬所言:“信陵之于醇酒妇人,岂其所真溺爱?其心独苦也!”
何止心苦,信陵君的心早已死了,现在,他只求身也速死。
精神的放纵,肉体的欢愉,酒精的慰藉,短暂的高潮,不过都是为了麻醉他的痛苦而已,真正能消除他痛苦的,只有死亡,信陵君无法选择如何生存,只好选择如何死亡。
他无法光荣的死亡,也无法壮烈的死亡,更不能报复式的死亡,他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狂欢式的死亡。
这是他仅存的最后一点自由。至少,他不用苟延残喘,活到最后,去做秦国的俘虏。
侠气凌古今,威名动鬼神,英雄无用处,酒色了残春。一个品高无暇力抗强秦的名将公子,竟然落魄不堪到自我作践,去放纵践踏自己的精神、名誉以及生命,这是一种何等的绝世孤独与悲哀。
信陵君沉沦后第一年(公元前246年),秦国国尉蒙骜大举攻赵,再次攻取赵国故都晋阳(今山西太原),终于彻底夺回了太原郡,由此向世间证明,没有了信陵君的六国,根本不堪一击。
信陵君沉沦后第二年,秦军进攻魏国的卷地,斩首魏军三万,赵国因为信陵君感到不平,不仅不去相救,反派廉颇伐魏,攻取魏邑繁阳。
信陵君沉沦后第三年,秦将蒙骜伐韩,攻取城池十二座。
信陵君沉沦后第四年(公元前243年),公子醉死在温柔乡中,死因,纵欲过度与酒精中毒。
魏国乃为累,万古悲公子。世上无神仙,英雄如是死!(明汤显祖)魏安釐王闻讯,哭泣不止,哀痛过度,不久也去世,魏太子增即位,是为魏景湣王。
公子生如泰山,死如鸿毛。魏王生如鸿毛,死亦如鸿毛。
秦王嬴政听说魏王公子先后去世,大喜过望,立刻派大将蒙骜攻魏,一举攻克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等魏国在西河济平原的三十座城池;设置为秦之东郡。如此,秦国领土便与齐境相接,大开天下之胸,更一举打断了山东六国的脊背,将其南北切分为二,再也无法组织合纵了!司马迁撰写《史记》,在十几篇本纪列传世家中都提到了东郡的设立,可见此次事件乃战国历史之标志性事件,对秦并天下意义重大。
第二年,秦继续攻魏,占领了朝歌与濮阳两大重镇,使得秦国的后勤补给可以从黄河一路漕运到赵魏之间,对赵都邯郸与魏都大梁都形成了扇形包围之势。
公子死后八年(公元前235年),秦国欲集中力量灭赵,为避免诸侯合纵,竟发四郡兵助魏击楚,让这两个曾多次参加过合纵的硬茬互掐。秦则可坐收渔翁之利。
公子死后十三年(公元前230年),秦灭韩。
公子死后十五年(公元前228年),秦灭赵。
至此,中原这条长蛇已被肢解,秦国无须再麻痹魏国了,于是出兵不断侵吞蚕食魏国土地,直至大梁成为一座孤城。
公子死后十八年(公元前225年),秦军大将王贲兵临大梁城下。魏安厘王的孙子魏王假龟缩不出,凭借大梁坚固的城池日夜巡守,以为这样就可以苟延残喘多过几年安生日子,不料王贲并不攻城,却对大梁周围的水网进行了改造,在鸿沟上游接近黄河的地方掘开一个口子,引水灌城。没想到吧,秦灭魏的手段,竟一如当年信陵君所料,但又有什么用呢?魏王假和守城兵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城外的大洋兴叹。
就这样,大梁城被洪水浸泡了城墙足足三个月,夯土墙体全被泡塌,成了一堆堆的烂泥(注2),大水随即漫进来,将这座历经百年繁华的名都大邑冲成一片泥潭。大梁百姓四散逃命,淹死饿死者无数。有史料记载魏王假还曾逃到刘邦的老家丰邑继续抗秦(注3),但《史记·魏世家》里只有“虏王假”三个字,可见魏王假即便在丰邑支撑了一段时间,但也很快被抓了。而《列女传》上又说:“秦攻魏,破之,杀魏王假,诛诸公子。”看来其中还有一番杀戮。以年纪算,刘邦当时已经三十二岁,但他并未参加魏王假的反秦军,反而做了秦朝的泗水亭长。
再二十三年后(公元前202年),刘邦终于即位为皇帝。作为一个平民出身的皇帝,刘邦向来很欣赏、崇拜信陵君着意从平民中招揽贤才的伟大风范,所以他每次经过大梁废墟,都要在鸿沟边亲自主持祭祀公子。刘邦草根出身,是个很讨厌繁文缛节的皇帝,但为了自己的偶像,他甘之如饴。
丰沛之地,处于魏国与楚国拉锯的地区,一时属楚,一时属魏,刘邦既可以说是楚人,也可以说是魏人。少时没能当上魏公子的门客,对刘邦来讲是一件很大的憾事。
公子死后48年(公元前195年),刘邦在平定英布的战争中受重伤而回都,又特意来到大梁废墟,缅怀公子,并为信陵君设置守墓专户五家,世世奉祀不绝,将游侠少年以来的慕从和景仰,作了辞世前最后的寄托。
刘邦一生想学公子,可惜一直被权力裹挟,终究没能达到公子的风度与境界。
公子之后,再无公子。
公子死后百余年的汉武帝时期,一个叫司马迁的史官为写《史记》游历天下,经过大梁城遗迹时,寻访信陵君寻访侯嬴所在的夷门,发现原来夷门就是原大梁城的东门。只可惜,经过当年洪水的浸泡以及这一百年来时光的侵蚀,高大的城垣已然坍塌成一座雄伟的丘墟,掉落在夯土中的植物种子生根发芽,使其变得灌木丛生,荒草萋萋,宗庙宫室,尽为禾黍。
逝者如斯,伊人已渺,把酒临风,遥望着苍凉的历史,司马迁在这瓦砾森林中北向再拜,拢衣而泣,感慨万千:
“天下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隐者,不耻下交,有以也。名冠诸侯,不虚耳。高祖每过之而令民奉祠不绝也。”原来太史公也是信陵君的粉丝。他为战国四公子作传,只有信陵君一人称《魏公子列传》,不说是《信陵君列传》,全文两千五百余字亦不书“信陵君”,只称“公子”,前后共147次(注4)。公子二字,是亲近,是尊崇,是仰慕,也是对魏国灭亡的无尽惋惜(注5)。
这时,司马迁身边一个宾客也感叹道:“大人所言甚是。魏乃以不用信陵君故,国削弱至于亡也!”
随从也纷纷附和道:“然也,然也!魏国自坏长城,空使举世罕俦之名将毁废以殁,含恨终古,真使后世爱惜信陵君者抱扼腕之痛,而恨魏王轻信毁谤,自陷沦灭,其咎实由自取也!”
司马迁垂首慨叹不已,哀戚之色愈重,良久,脸上又恢复了一个史家的冷静与从容,只见他抬起头来,仰望着浩瀚难测的苍穹,淡淡的说道:“诸位之言余以为不然。天方令秦平海内,其业未成,魏虽得阿衡之佐,曷益乎?”(阿衡:即伊尹,商汤的贤臣。)
在众人的愕然中,司马迁负手傲立,神飞物外,眼中的光彩已然穿越千年,脚下,滚滚黄河水正滔滔向东流去,一直流淌到公子死后2252年,世事变幻,沧海桑田,大梁城已化身为六朝古都开封,信陵君府也变成了著名旅游景点大相国寺,一个叫朱晖的烂醉浪客,在历史的角落里激荡文字,慷慨悲歌,差点忘却了来时路……
注1:离开的众宾客之中,有一位张耳,后来曾作为领导者参加反秦起义与楚汉战争,汉初还被封为赵王,成就一段传奇。
注2:宋代以前我国的城墙大多是夯土墙(宋以后才大多是砖墙)。因当时中华文明的中心在黄河流域,这里有很厚的风成黄土层,土质也易于挖取,所以人们将黄土加压,破坏其自然状态下的毛细结构,形成密度较大的夯土,从而产生一定的防潮性,又获得较高的强度。并且黄土还具有直立性的特点,城墙可以筑的相当陡。但这种土城墙也有个很大的缺点,即防水性差,一旦遇到水的侵蚀浸泡就会崩解坍塌,丧失强度和承重能力。
注3:见《史记·高祖本纪》:“丰,故梁徙也。”《集解》曰:“梁惠王孙假为秦所灭,转东徙于丰,故曰‘丰徙梁’。”
注4:(明)茅坤《史记钞》曰:“传中两千五百余字中直称‘公子’一百四十七处,太史公仰慕之意溢于言表,无限唱叹,无限低徊,慕公子之行系乎天下安危,叹公子终被废弃不用。”
注5:(清)徐与乔《经史辨体·史汉初学辨体·信陵君列传》曰:“信陵君传,不称信陵君,而曰魏公子。又云,魏昭王少子,而魏安僖王异母弟也。既冠以魏,又叠言魏,若曰无公子,是无魏也,此与传尾公子死,而秦遂攻魏,系以魏亡,首尾一线相引。”司马迁此篇列传,以“魏公子”之名强调信陵君系乎魏国乃至天下之安危,传尾更荡开一笔叙写魏亡之事,其史笔史见,令人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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